「父亲和母亲相识之後,在延主子家附近买了间房,而後生下了我,那时候的小姐才十七、八岁,平日无事就会来探望我们……」修继续说着过去。
这天在城市里的夜空,星星不受光害影响的闪耀着,让在地上的人们无法忽略它们的存在。
怀里的修像是在回忆里行走的无助小孩,这寂静的夜里,只有他的回顾、我们的呼吸声,以及漫延在我们周遭的淡淡哀伤。
「七岁那年,我们和小姐到台湾玩,入住的那间饭店很美,晚上从窗口看出去是一片的绚烂灯火。那晚小姐说要带我们出去认识晚上的台湾,父亲和母亲笑着要我们去就好,他们在饭店等我们回来,要我们别玩太晚。」
说了这一段话後,他突然深吸一口气,之後颤着声音,说:「那晚的地震很大,一夜之间,父亲和母亲都被埋在地底。」
腰上的力道加重了些,抚着他的手不由自主跟着发抖,因为我能够理解修的感受。在一个短暂夜晚,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却将自己最亲密的家人带走的那种痛。
我能够理解。
七岁。原来,我们都一样。
「如果……小姐那晚没有带我出去……如果那晚他们不留在那里……也许我们都会好好活着,而不是只有我活下。」平静的话语,最後是强忍情绪的哽咽。
「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不知道应该怎麽安慰他,只能力不从心地拍着他的背。
一个连自己也安慰不了的人,一个连自己也走不出过去记忆的人……
怎麽说服别人也应该要走出来?
说出的这句「过去了」,又真的过去了吗?
「恬恬。」他忽然叫我的小名。
恍惚之间,我下意识习惯地应了声:「嗯?」
修很少这麽唤我,那个以前爸妈叫我的名字,我以为再也听不到了。
「小姐曾经和我说过,他们虽然发生了不幸,虽然留下了我,但她想,父亲和母亲却是开心的,因为我还活着。」修抬起头来,那双藏着许多情绪的眼眸正看着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思索着他为何突然对我这麽说、为何他会提起妈妈对他说的这句话,也许是因为这句话对他是种鼓励,也许……他想和我表达些什麽。
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多年的相处我当然也知道了他想表达的是什麽,但我却走不出来,无法现在就给他答案。
也或许浅意识下,其实我根本不想走出来。
是愧疚吗?但我应该愧疚什麽。
怨恨?但我还活着,又该怨恨些什麽?有什麽资格怨恨?
答案。一个我一直找不出来、却又执着找出的答案。
许是因为觉得他们为何要丢下自己吧,也或许觉得为什麽要留下我承受这一切。
人心总是难测,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
我不知道未来能不能够走出这个自我限制,我只知道我不想让自己走出来。
也许人就是这样吧,明明早就知道的答案,却又装作看不到,只是一个劲地让自己在自制的迷雾中徘徊,不肯出来,也不肯看清。
对於别人的关心、帮助视而不见,就算看见了也只会敷衍地说:「我不知道该怎麽做」、「顺其自然吧」、「也许吧」、「你又不是我,不要以为你很懂我。」,却其实早就准备好继续沉沦下去。
敷衍的拒绝,漠视的否定,却忘了有时其实「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又或者,其实自己比别人更清楚,只是选择蒙蔽自己的心和眼,让自己比外人还要迷惘。
「恬恬。」
拉回思绪,发现自己看着修发呆。
修见我回过神後,继续说:「就如同小姐曾和我说的,他们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只有我活着又有什麽意义呢?
苟延残喘的孤活,又能如何?
见我许久没有说话,修轻叹了口气,环在我腰上的手稍稍用力,将我带进他怀里,用他的大手轻抚着我的头顶,就像小时候那样。
「回忆是过去了的过去,如果要把自己困在过去,那便看不见未来。别将自己困在过去,不管你是因为眷恋或害怕遗忘,试着让它变成回忆,再难跨过的坎,坚强的你也能跨过,只是看你自己的决定。」
在修的怀里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差点忘了不是只有我了解他,他也同样了解我。
因为,我们都一样。只是我还学不会他已学会的放下。
静静的倚在他怀里,拿出那串钥匙,轻声说:「明天我会去看看。」
开学前一天,回去看那有着爸爸和妈妈的,我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