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洗完澡,秦海昀上楼回到卧室。
她将这次多带的衣服一件件收进行李袋,然後坐在床边,专注眺望窗外黑夜。
良久,她起身到书柜前,抽出一本许久不曾翻过,上头积了点灰尘的书,是她高三的国文课本,纸的边缘处已经有点泛黄,里头每一页的空白处,甚至是每句课文段落的间隙,都有当年用原子笔写下的满满注解与翻译。放眼望去,柜子里除了当年的课本、各式各样的参考书,以及补习班讲义,没有其它读物,从前别说将它们买回家,只要被发现读课本之外的东西,永远都是招来一顿打骂,因此学生时期的她,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图书馆,有喜欢的书,也不能借回去,只能在学校看完。
离开家多年,这个房间早已没再使用,她原以为秦母会把这些课本丢掉,但现在她明白,也许当年离开後,母亲就不曾再踏进这间房一步。看到这些书,对秦母而言只是讽刺,讽刺自己多年付出的一切不过是场徒劳,得到的回报,只有无尽嘲笑。
收起课本,秦海昀接着来到书桌前,当她坐下打开桌灯,挂在桌灯上头的一样东西也因为被照亮,映进她眼帘。
那是一只小小的兔子布偶,从国中开始就挂在这儿,陪伴秦海昀度过无数个熬夜苦读的日子,但她已经没印象这娃娃是怎麽来的,只记得似乎是从前某个亲戚送给她的礼物。
她凝视兔子布偶许久,慢慢伸手触碰牠,上头的灰,再度提醒她那一段已成追忆的青春岁月。就在她对着兔子陷入深深思绪,一阵敲门声和开门声让她回了神,孟语新探头进来,小小声的问:「姊姊,你还没睡吧?」
「嗯,还没。」见弟弟来找她,让秦海昀颇感意外。
孟语新笑了一下,进房後迅速将门关起,快步到对方面前,「那个……我是想来跟姊姊说,谢谢你今天包红包给我。」
「不客气。」秦海昀见他眼神忽左忽右,不时抿唇的模样,就知道他还有话想说,「语新?」
「呃,老实说,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姊姊啦。」
「什麽事?你说。」
他咽咽口水,吞吞吐吐,回头朝门边瞄了瞄,像怕被第三人听到,因此将音量放得更轻,近乎细语:「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要一支智慧型手机,可是爸妈都不肯办给我,我每个同学都有一支,就只有我还在用原来的旧手机,害我一直被笑,超逊的!」
听到这里,秦海昀便知道弟弟想说的是什麽了,於是问:「那语璇呢?」
「她有哇,就因为她功课好,爸妈觉得她很乖很棒,就买一支给她了,妈说如果我想要,就好好用功,只要成绩进步她就会买给我,连爸也这麽说,根本就是偏心嘛!」他满脸不服气。
「要不要照妈说的做呢?努力一点,说不定下次考试,成绩就有起色了。」
「唉唷,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这麽做了啊。但我就是很讨厌念书,不管怎麽读就是读不进去,而且我才不想变成孟语璇那样,自以为功课好就跩得要命,老是瞧不起人的嘴脸,看了就火大!」忿忿咕哝完,他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说:「姊姊,拜托,能不能再资助我一点?一点点就好,我真的很想要一支。我算过了,你给我的红包,加上爸妈的,还有其他叔叔阿姨给我的,金额还差一点点,可是,我身上已经没有半点零用钱了,等明年拿到压岁钱,我再还给你。我保证,绝对不会一天到晚乱打电话,也不会让爸妈发现,更不会对任何人说是你帮我办的,现在就只有姊姊可以帮我了,拜托你,姊姊,求求你!」
弟弟的苦苦哀求,让秦海昀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後点点头,答应了。
孟语新瞪大眼睛,兴奋喊:「真的吗?」他乐不可支,「谢谢你,姊姊,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姊姊明天回去的话,那……那等我从台中回来,学校开学之後,我再跟你联络,好不好?」
见她再点头,孟语新雀跃不已,和她道声晚安,就兴高采烈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隔日早上八点,秦海昀拎着行李准备下楼。踏出房门前,她的眼睛却不经意飘向了书桌。
挂在桌灯上的那只兔子布偶,让她当下顿在原地,最後上前将兔子卸下收进行李,将牠带走。
秦海昀比孟书炜他们早些出门,离开前,她先到厨房,对正在清理垃圾的母亲说:「妈,我走了。」
「嗯。」秦母将新的垃圾袋套进垃圾桶里,头也没抬。绕过客厅时,秦海昀再对沙发上的妹妹道:「语璇,再见。」
孟语璇滑手机的手微微停了一下,没有看对方,几秒钟後低低的应:「嗯。」而孟语新则精神抖擞的朝她喊:「姊姊,掰喽!」
「这孩子,昨天明明还那麽害羞,八成是因为今天要出去玩太开心了,就变得这麽热情。」孟书炜呵呵笑,与秦海昀一起走到门口,叮咛:「海昀,路上小心,衣服也多穿一点,别感冒了。」
「好,叔叔你进屋吧,外头很冷,不用特地送我了。去台中小心点,麻烦叔叔多多照顾语新语璇了。」
「什麽麻烦?还跟叔叔这麽客气。有空的话,多回来家里坐坐吧。」
「嗯。」
「还有……那个,海昀啊。」他清清喉咙,摸摸鼻头,视线不定,脸上浮出一抹像是歉然的笑意,然後用无比低沉的嗓音,轻吐了句:「一直以来……辛苦你了,谢谢。」
面对孟书炜这句道谢,秦海昀没说什麽,只是淡淡莞尔:「若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妈再跟我说。」
闻言,对方没有说「好」,也没有点头,只是再度摸了下鼻子,轻咳一声。
与孟书炜道别完,秦海昀步出巷子,坐上前往车站的公车,准备搭火车回板桥。
距离公司上班还有几天,她一边凝视窗外,一边想着剩下这段期间该去哪里?要做什麽?可以做什麽,却又很快就想通,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
因为并没有谁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