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夢迴以返 — 30

正文 夢迴以返 — 30

不知道是否生病了。

有时候头脑思考得十分缓慢,身体也四肢脱力般飘浮的。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甚至甚麽都没有在思想思海只有空白一片,身躯无意识地行动着。

毫无焦点的黑瞳上映起了锅面上冒起的白雾,那些雾气带着热度一并打在脸庞上。温暖中带点炽热,总觉得整个人都堕进了一个空白的世界。

没有重力,躯体鲭意地飘荡着。没有人没有事,相当宁静而优雅,不会有丝毫杂音。一切都白茫茫一片,半空浮动的气泡衬托着迷幻的色彩填满了所有。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只是一个人愣着,再也不用顾虑甚麽。彷佛被清澈了整个心灵,感受着这一切。不用思忖任何事情,梦幻而虚无夺去了所有思绪。

───。

偶尔听见远处传来轻声呼唤的声音,太过遥远无法听见。但也没有在意,而一直停留在原地。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梦境吧。

但是每当处於这个状态,她心里却清楚得很,其实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刹时,一阵刺痛从指尖传来。

「痛!」原先仍残留在身体的昏眩感赫然消去,身子蓦然一颤,睁眼凝望眼前的景象。还没忆起自己在哪里,闯进眼瞳的赤色占据了目光。

那是她的血。

被割开的皮肉间,晶莹而绮丽彷佛披上一层薄纱的赤红鲜血不断从伤口渗出。眼瞳单纯木纳地一直注视着这道光景,却没有意识到该做甚麽对应措施。

但她还能听见那道令人依恋的嗓音呼唤着她的名字,也许仍在迷糊之间徘回着吧。

「──!你没事吧!?」

和暖的温度抚上了受伤的手,谁人从後走近至身边来。倏地感受到他人的气息,身子猛地瑟缩了一下,回眸过来之际对上了那双目瞪着她的视线。

志凡睁大着双瞳,一脸惶恐地看着她。

「她是怎麽了?我从刚才就一直叫你,你怎麽都听不到呢?」

疑鹿着该作出甚麽反应的同时,志凡已经替叫也不动的她清洗着伤口,正要处理。

「……你怎麽会在这里?」看着志凡温柔细心地包紮着伤口的侧脸,她才开始思忖自己为何会弄伤手指的原因。

「工作提早结束了,所以便马上回来了。」

回想起来,她大概是在切菜的时候割伤了指头。在发愣之前,她的确是在厨房正做着晚饭。

嗯?做晚饭………?

「啊!」甩开了被志凡握住的手,连忙走近仍在炉火上沸腾着的锅子,急忙地把锅盖给揭开。

里头蓦地冒出雾气冒至眼前,瞥见里头的状况双眸倏地一阵湿润。

「怎麽了?」大概观察到她异样的神色,志凡从後环抱住她的腰间,呵护般把她拥入怀抱。她却没有意识到志凡的用心,心头一下子低沉下去。

那个瞬间,她好想哭。

「饭又煮焦了………」

「再煮过就行了。」

「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一直持续了好几天了。」

她明明不是那麽爱哭的人,她从小便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孩子,但如此却为了这麽小事眼泪始终忍不住了。

也许在她的心底里还是清楚明了着,她一直以来只是在逞强而已。

「你是不是生病了?」拭去了眼角溢出的泪水,志凡把手背贴至她的额头,试图感受她的体温。「要是不舒服便去休息一下嘛,别再做饭好了。」

深吸了口气,她把志凡的手放了下来,彷佛在诉说着这是徙劳的。「当媳妇的怎麽可能空闲地甚麽都不做呢?」

志凡家也并非开放创新,跟大部份家庭一下也很遵於传统,让媳妇循於妇道保守美德。在家相夫教子亦是理所当然,当嫁入的瞬间并非作为丈夫的爱妻,而是辅作者般的存在。

一旦为了些许不适便休息不干活,只会引来闲言闲语,这对志凡来说也是不好的事。

「但我都看见了,这几天你都被母亲责备,所以今天才特地提早回来的。你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妥喔,果然生病了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应该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不适吧,因为头脑不清醒而三番四次地把饭煮焦。多亏这件事,志凡家的家人都认为她的厨艺其实不怎麽样,还开始感叹因娶到这个媳妇入门而感到不幸了。

其实人倒是不怎麽开口在人前指责,而作为志凡母亲的婆婆却怒视着她,觉得她浪费了珍贵的食材。尽管不是头一次把饭煮焦了,但婆婆并没有直接出言指责,而是板着脸孔警告她下次注意一点。

於是她唯有抱着翌天再做好点让大家看好了,结果又迎来一模一样的结果。

「为甚麽不告诉我你受委屈了?我这个丈夫没有真正关心到你,对不起。」

说罢,志凡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

能嫁进这个家,她并没有任何怨言,得到志凡就是她最大的欣慰。

***

那天晚上,志凡阻止她继续做饭,并跟家人说了原由了。

还以为会被说三道四,可是大家的反应却不如想像。那天他们随意地煮了些粗茶淡饭,几道小菜完全不足以与平日的份量相比,但一家人都吃得非常滋味。

他们让她好好地待在房间里休息,家务事都不让她忧心,比她意料中还更关怀她这位新入门的媳妇。而奶奶也没有多言几句,与往日地板着脸庞却少了几分不悦。

───不舒服便早点说,不要让人担心。

从来没有想到奶奶会对她说这种话,看来她亦对奶奶过於偏见了。

当她能甚麽也不顾,完全放松地躺在床上後,她才感觉到她的病情比想像中更严重。没有勉强身体支撑,更多的病徵悄然冒起折磨她的身躯。

她唯有一直沉睡休息,但她察觉这令她越来越虚弱,不久後甚至连把身体动起来也很困难。

看着在床上呼出难服的呻吟,她隐约感受到志凡尽可能地守候在床边,悉心照顾她一心盼着她的康复。

不只如此,志凡还特地托人传口讯给母亲,母亲一收到志凡的口讯便连忙到家里来探望她的状况。也许她每次生病都严重得几近病入膏肓,所以母亲都紧张得一脸庄重。

「你哪里不舒服?」母亲一到步,便连忙走近床上的她,皱着眉头抚着她额前的发梢。

「没甚麽特别的………」

「你穿得温暖点,别让我老担心你。」

无力回应母亲的话,只好点头回示,然後母亲便为她盖好被子让她作更好的休息。在朦胧的视野里瞥见母亲的脸孔,那张脸似乎又苍老了几分,在凝重中她感受到母亲的温柔。

「你啊,从小到大都没多少病痛。要不就不生病,要不就大病一场,真是每次都被你吓死了。」轻轻闭阖上眼瞳,母亲叮嘱的语调彷佛从远处传来般。

「……有甚麽事的话,再找人搭个口讯来吧。」

在意识恍惚之间,椅子传出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母亲站起来与志凡交谈起来。但在几近眯成一线的眼帘间,两人的身影实在太过遥远,低语的对话根本传不了她的耳际。

也许是交付志凡多多照顾她,志凡一瞬往她这边传来视线。

即使不用母亲的提醒,志凡把作为一个丈夫该做的都做了,不必做的也做了,甚至超越她的想像。

每夜志凡都会在床边守候着被病魔折腾的她,直至她露出安稳沉睡的神色,志凡才愿意放下心来睡觉。白天亦在工作结束之後,连忙赶回家来尽可能地照顾着她。

有一次,志凡一回来便把些甚麽塞在她的掌心,让她好好保管着。起初她不知道是甚麽东西,只她惘然地凝望着志凡的脸。

「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你要带在身上。」

依照医生的配方服药已经没有任何效用了,尽管她听从家人所说的把能吃的药都吃进肚子去,药性却不从在她的身体上奏效。

志凡只能看着她一天一天憔悴下去,却甚麽都做不了,只能去寺庙为她求符。

到底为甚麽得病,为甚麽全然没有半点康复的迹象,大家压根儿没有半点头绪。她似乎放弃了思考,每天都看到大家愁眉苦脸的模样,她连自责的念头都没有。

那天晚上,她又因为难受而半夜惊醒。

全身寒颤而不禁蜷缩起身子窝在被窝里,额头背脊沁汗甚至连睡衣都给沾湿了。难受的低喃迂回於乾涸的唇边,刹时感到喉咙一阵渴意。

床头应该放置了半杯水。

体贴的志凡早料到这个情况,每夜都为她放下半杯水。半睁开双眸,脱力的手伸向了床头的方向,探索水杯的位置。

在昏暗的闇夜里,静谧的房子却传起了异於鼾声的声音。仔细听清楚那道声音,得知其正体的她下意识把伸出去的手缩回被窝里。

谁人低声啜泣的泣鸣。

而那道哭声甚至意想不到地接近在她的身旁,徘回於这间房子。

悄然睁开了眼眸,身躯好不容易总算舒适了点。在唇边继续喘息着,她挪动一下身子侧起身睡,以便於瞥见泣鸣的方向。

在没有遮掩的窗前,皎洁的月色渗进了房子,照亮了待在窗前的那道佝偻的背影。那曲起的身体,十指相合地跪在地上面向高挂於半空的皎月。

志凡在哭泣着。

在昏暗之中她没能清晰地瞥见志凡的脸容,可是得知一向怀抱自信的志凡竟然有此软弱的一面,那个顷刻确实为她带来不少震惊了。

听见了啜泣中夹杂着不连贯的话语,她顿时收起了她的讶异,并没有告知志凡她的醒来,决定不打扰志凡。

志凡他在向月亮祷告。

「……怎麽办………」

那些低喃牵带着呜咽,呼在唇边低语得几近被吞去,勉勉强强才能听见志凡在呢喃些甚麽。然而志凡一直重复着一样的说话,泪眼婆娑地仰望着纯洁而不带一丝污蔑的弯月。

「有谁可以………」

那微弱的声调在颤抖着。

「有谁可以………」

不断说着同一句话。

这莫名其妙的病恐怕药物已不能根治,得由神明来解救吧。然而能够救赎她的那位上帝,此刻正在哪里观望着呢,抑或是,

「……───救救我的妻子。」

在哪里都不存在呢。

志凡的嗓音过脆弱,甚至心如刀割般狠狠地在心头上留下逝血的痕迹。

***

───跟我走。

身体依旧没有半点起息的状况度过了好一段日子,直至某一天身躯刹时没有肌肉疼痛的不适,本该软弱无力的身肢却稍微能动起来了。

也许有点勉强这具身躯,可是她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眺望窗外辽阔蔚蓝的天际,展翅的鸟儿立於枝木上哼奏着愉快的乐曲,一股无形的力量蓦然窜进了体内。

得要动起身来才行,毫无原由地这个信念在脑海中坚定不移,驱使着仍是虚弱的身体向前走。

稍为消削的手摸索似地伸向了身旁的物件,小心翼翼并使劲地让瘦削得近乎支架的腿边微颤地向前踏出一步。一份亢奋刹时充斥着心扉,喜形於色不经意暴露出来,另一只左只因而着急向前行。

──继而趺倒。

没有意料到的瞬间冲击着思绪,一下子思忖不到任何事情,空白一片慌了脚步只能任由身躯向前倾。慌乱的手边想抓住些甚麽,但混乱之间却甚麽都抓不住,还把桌上的东西给推乱了。

要撞上了──一份带有暖意的柔和触感。

柔和?不是地面……?「───!?」

赫然昂首过来,志凡不知何时伫立在面前,连忙接住差点倒下去的她。「志凡……。」板着一张黯淡的脸庞,志凡眉头深锁地带着悲伤的神色凝望着她。

「你甚麽时候回来──………」

「跟我走。」

眼瞳一瞬睁大了。刹那间,她没能听清楚志凡刚才说的话。

似乎早就料到她愕然的反应,志凡与刚才一样的表情肃然地重复同样的说话。

「跟我走。」

珍视地握着她的手,志凡的手彷佛被那番说话所牵动稍稍加重了力度。抬头直视志凡的双瞳,志凡的瞳色里不带半点玩笑。

他是认真的,尽管意识到这件事,不知道前因後果的她不懂得该作甚麽反应。现在是甚麽情况?为甚麽要走?志凡根本没有解决前言的打算。

「现在,马上!你先去收拾几件衣服,我们马上便要出发了。」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到哪里去?「为甚麽──………?」

溢满疑鹿的她正欲想开口发问,志凡却马上封住了她的嘴巴,截断她的话语。「拜托了,甚麽都别问。现在,我要带你到一个地方。」

在她回过神来之前,志凡已经步出了房间嘭一声地关上了房门,不消片刻便能听见房间外头传来一阵争吵声。虽然没能听清楚,但大概是婆婆与志凡在谈话,没几句便生起争执了。

这是怎麽一回事呢?她实在摸不着头绪,本想窃听外头的对话。但似乎婆婆也是突然间被告知离开的消息,激昂地抗拒志凡的举动,但志凡却执意地一意孤行。

志凡到底是怎麽了呢?是发生了甚麽事情了吗?她头一次猜测不了志凡的心思。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志凡所做的绝不是甚麽坏事。

尽管没有分毫根据,她却这麽相人信了。志凡会保护她,带她走正确的路。

「……好。」打起精神来,深呼吸了口气,她动起有点不听支使的躯体,掏出了不怎麽使用的行李箱,随意地收拾一下必需品与几件衣服。

没能揣测他们将要前往哪里,但感觉就此一离开就再也很难回来这个家了,总觉得会有这个预感。

环视了一眼这间与志凡共渡的房间,却没有半点不舍。也许在她的心底,不曾把这间房子当作他们应该待的地方,在远处没有认识他们的地方才有真正属於两人的世界吧。

这个家有太多的桎梏与束缚,待在这个被称作家的地方却不能自由地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只要离开这里的话,不管到哪里,感觉就能再一次舒畅地呼吸下去。

喀喀。

不知不觉间外头不再传来激烈的嘈吵,换来的却是令人畏惧的无声。门扉被敲响,开门走进来的是志凡一脸阴沉的神色。

「准备好了吗?」

志凡没有告诉她他们会去哪里。

一手握起稍重的行李箱,志凡另一手挽着她的肩膀,心怕她又会再次趺倒般呵护着她。仰望志凡的侧脸,那张沉重的脸色与一直以来她所认知的志凡相异,变得更加成熟更加能够担起责任的男人。

客厅没有其他人,唯有婆婆住在摇椅上,背向着他们随椅摇曳着。

不用等其他人回家了,正式地向所有人道一声再离开吗?踌躇之间又瞥了一眼志凡,而志凡似乎已有打算,走上前与婆婆的背影稍稍曲了下身子。

「妈,我们要走了。」

然而,婆婆却不回首过来回看他们一眼,全然漠视了伫立在背後的他们。没有刚才在房间里听见的怒吼,婆婆没有昔日的傲气只是沉着摇动握在手中的扇子。

大概早已料到婆婆的反应,志凡也不再多言一语,先行把行李搬出家门。被留下来的她惘然地凝视那个背影,虽然明了自己得要说些甚麽,堵塞的喉咙霎时间却道不出半句话来。

握着扇子的手布满了岁月流逝的痕迹,那头发稀疏的头颅亦长也不少白发。婆婆依然背向着她,一句话也不道,也看不见婆婆此刻的表情。

一直以来,她也不晓得该怎麽与这位横蛮的婆婆相处,纵使在嫁入志凡家後一直未能适应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感觉。可是在她生病之後,她却稍微感受到婆婆的关怀。

蓦然,她隐约听见婆婆的叹息。

「……唐天子掉进无奈河罗。」

低声得彷如自言自语的低喃,但她还是听见了。

只有独自一人的婆婆没有志凡的相伴,看在眼瞳里骤然添上一份落寞。虽然看不见,但她稍微感受到婆婆的心情,应该很悲伤的吧。

她不懂得那句说话是甚麽意思,那低沉的语调也许在诉说着对所有事情的失落,不再怀抱任何希望。不论是对志凡、或是对她这位媳妇。

一臆想到这里,除了满怀的歉意只有无尽的惭愧,在那道背後之後她只能垂下头来。

「对不起………」

她明知道婆婆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些说话。

「没能力为你做家事,还老是让你老人家担心给添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婆婆所希望的应该是能够帮家里的忙,相夫教子孝顺长辈贤良淑德的好媳妇。然而她并不是婆婆所渴求的那种媳妇,还一直为家里帮倒忙,肯定让婆婆很失望了吧。

「我们要走了,婆婆。」

志凡一言不语地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这个家。

「保重。」

婆婆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

待续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