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不管什麽时候，人都应该按照自己的心意前进。
那天晚上，森一打了很多通电话给我，但我一通也没有接。至於凯枫和何彦纶，或许他们不晓得该怎麽面对我吧？何况，就算他们真的打了电话，我也不会接。
梁歆妍说的那些事情，真的太夸张了。但如果我没有决心为了赌一口气选择接受何彦纶，自以为这样做符合凯枫的期望，能让我们都将幸福握在手里。那这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我就不会知道这麽多丑陋的真相。
而最丑陋的，是我自己。
就这样自以为是的伤害凯枫，伤害舒瑜，还有何彦纶。
因为我对友情和爱情的踌躇不定，才让凯枫不安，让何彦纶有了理由要求凯枫和我分开，也让舒瑜成为这份感情中的陪葬品。在被给予了希望之後，再被拒绝。让舒瑜那麽痛苦的，到头来依旧是我自己。
又因为我自以为的体贴，想要接受何彦纶的感情。但站在为了凯枫的立场上，做出这样的承诺，一定伤透了何彦纶的心。
我的犹豫不决，我不敢跟着自己的心前进，才造成这麽多的伤害。想到这里，我觉得我真的是这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或许，梁歆妍说的没有错，我凭什麽拥有他们的爱护？
我是这麽糟糕，从来没有好好地替他们想过。
不管是凯枫、何彦纶还是舒瑜都一样。我做的所有决定，都只是在伤害他们。
「我真的，属於这里吗？」扪心自问，答案却化成眼泪……
我躺在床上，不晓得过了多久，眼泪已经停止。楞楞地看着墙壁发呆，这种空虚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比被爱情背叛还要难受的滋味，当自己忍着所有痛苦以为可以将事情完美的处理，忽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场骗局时。这种背叛的感觉，比什麽都要深刻。
那些自己最爱、最信任的人，亲手设计了这一场游戏。
而自己正是那个最糟糕，自以为是的主角。听起来，好讽刺。
不晓得是因为太多的事情冲击思绪，还是哭累了？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眼皮变得很重，脑袋一片空白。当自己再次睁开眼睛，窗户外已经没有阳光，全部暗了下来。
静谧的房间除了自己的呼吸以外没有其他的声音，半晌，我隐约地听见楼下传来的嘈杂，微微皱起眉头。
「喂，林子夏你在哪？」顺手拿了枕边的手机打了电话给子夏，我坐起身子。
「我刚离开学校，再一下子就到家了。」
「喔，爸好像在家。」
「……我知道了，我会快点回去。」子夏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後连忙挂掉电话。
看着萤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字，楼下传来的嘈杂更加大声。对现在的我来说，他们两个的争吵火上加油，令人烦躁。
我打开房门走下楼，一来一往的争执声更显清晰。我站在客厅门前，冷眼地看着里头两个人情绪崩坏的大吵。
「今天是我的错吗？明明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你在说什麽阿？我今天是为了子涵升学的事情来找你商量，不要有事没事就跟我翻旧帐！」
「就是因为仗势着有你会帮她，她才越来越不听话，对我大小声！就是因为有你这种爸爸，才会教育出那种女儿！」
「你自己当妈妈的三天两头就喝醉酒，然後一直施加压力给他们，他们反弹是正常的，别把错怪到我头上！孩子教不好，当妈妈的应该有更多的责任！」
「……」
不知怎地，听着他们这样一来一往的争吵，没几句就提到我的名字，我却一点难过的感觉也没有。这种被当成皮球一般，被当成错误一样的存在，我竟然眼睁睁地看着父母亲这样说我，然後沉默地接受这一切。
或许，这才是我真正的样貌。就是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存在，只会造成伤害和难过。我原本是不打算出声的，在子夏回来之前，就这样看着家庭闹剧上演。直到爸爸出手打了妈妈一掌，我拧着眉开口。
「够了吗？」
「子涵？」爸爸惊讶地喊。
「你们这样子还说自已是我的父母吗？又是两个自以为是的人。」我冷冷地说，此刻，完全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心就像是空洞一般，是虚无的。
「子涵，你这是什麽态度？怎麽可以这样和父母说话？」爸爸蹙眉厉声向我喊道。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宝贝女儿，你宠出来的！」妈妈跌坐在沙发上，带着啜泣的声音。
直到这一刻，我的心才为了这场家庭闹剧而感到心痛。宠出来的？我是爸爸的宝贝女儿？这些用词放在我的身上真的恰当吗？我忍不住暗自感到好笑。
「别说笑了，我才不是谁的宝贝女儿！」我大喊，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眼睛已经被温热的液体占满。
「林子涵！」爸爸大声地喊，快步向我走了过来。「你现在到底是怎麽回事？这种态度对吗？」
「有什麽不对？别口口声声的说你们爱我了！在我最无助、难过的时候，你们一个是我的压力来源，一个在我哭的泣不成声时，却怎麽也让我找不到人！外面的女人比自己的女儿还要重要，这是一个当爸爸应该要有的样子吗？」
突然，一记耳光在我的脸上落下，刺痛的触感热热地留在脸颊。我用力地挣脱开爸爸抓着我的手，眼角还泛着泪，但已经停下哭泣。
「我有说错吗？这些年，我一直强忍着这些，一直说服自己你们是爱我的，不管发生什麽事情，你们的心里始终将我当成重要的女儿。但，我错了不是吗？刚刚你们自己还在那边推卸责任！我们的行为有任何的偏差，对！是我们自己的错！和你们都没有关系！」
我推开爸爸，转身跑上楼。在楼梯口遇见还背着书包的子夏，他什麽也没说，就这样让我哭着跑上去。原本还听的见爸爸在我後面大声地喊着，後来却只剩下另外一阵的争执声。
我关上房门，无力地倚靠在门前。脸上被爸爸打的地方还热热的，血液快速地在流动。想起从小到大所有的记忆，不自觉地，感到一阵悲凉。自从爸妈离婚那天开始，一切就变了！我的人生，就此和「幸福」两个字脱离关系。
烦乱地抓着头发，用手抵着额头，想要忍住不哭，却发现心抽痛的厉害，无法自已。我的世界，成了完全的黑白。冰冷孤寂，似乎是我的人生的代名词。
直到，房门外传来子夏对着爸爸大喊的声音，才发现在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还保留着淡淡的温暖。
「可不可以冷静下来听听我们在想什麽？别自以为是的用自己的想法来套用在我们身上！我们都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任凭你们掌控的小鬼！姊她也有自己的烦恼、自己的想法，你们不听就算了，别随便否定我们！」
「林子夏，你们两个到底是怎样？这样对我说话的态度对吗？」
「少用态度来压我！你们根本不了解我们在想什麽，只会要我们按照你们所想的前进！只要一点不顺意，就说是我们的问题，再不然就把错怪给对方！你们真的有当我们爸妈的自觉吗？」
又是一声响亮的巴掌，我下意识地冲出房门跑下楼，看见子夏被爸爸打了一巴掌而别过的脸。
「好了！」我大喊，连忙跑到子夏的身边。
「为什麽你们就不能听我们好好的说？一定要用打的？子夏说的没有错，不要用你们的价值观套用在我们身上！我们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要说的话！如果不能做到沟通，这样算什麽家人？」
爸爸错愕地看着我们，子夏没有回任何的话。
「真是够了。」他喃喃，然後拉着我走进他的房间，愤恨不平地坐在床边。
「抱歉，因为我害你也被波及。」我小声地说。
「我早就看不惯他们了，自以为是的爸妈……」他紧咬着牙，大吼：「到底算什麽！」
紧握的拳打在床上，那一瞬间，许久不见的表情在子夏的脸上再一次浮现。掉落的眼泪让我揪起心，忍不住上前伸手想要抹去，却被他拒绝。
「我没事。」他冷冷地说，「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受伤哭了就需要姊姊安慰的懦弱弟弟。」
我将手收回，看着这样的他，这是今天我唯一感觉到踏实的时光。
「你真的长大了，比我还要成熟。」
「是你太幼稚！真搞不懂禹辰哥喜欢你哪一点？」他摇摇头说。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怎麽记得以前有人缠着禹辰说他喜欢的只能是某人的笨蛋姊姊？」
「吵死了！」他别过脸一喊。
原先受伤的心，因为还有子夏在，才让我的世界不致於变得冰冷孤单。顿时间才发现，不管受到多大的伤害，这个一直在我身边的弟弟，永远会是我最大的依靠。
「欸！如果他们就这样还不明白我们的想法怎麽办？」我坐在他的书桌前，忍不住问。
子夏在床上躺了下来，双手枕在後脑杓。
「不知道，不过……」他望着天花板，慢慢地说：「我觉得他们会懂！」
「是吗？」我敛下眼，脑袋一阵混乱，「为什麽你们男生总是对一些事情特别有把握？禹辰是这样，你是这样，就连凯枫、森一，还有，还有何彦纶也是这麽一回事。」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迳自望着天花板思考。我没有再多问，自行拿了一本他书桌上的推理小说看了起来。沉默不晓得在我们之间停了多久，他才开口：「不需要每次都把事情用很细腻的心思去放大检视，很多时候，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前进，事情就会有个结果。」
「所以，我想的太多，太细腻了吗？」
「是钻牛角尖！」他坐起身，严厉地看着我说：「总是把别人的错自己承担，想着要怎麽做才能做到最好，然後扭曲自己的心，把别人都当成圣人一样！不要这麽白痴好吗？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人会为了你着想。但，同时人也是最单纯白痴的动物！尤其是我们这个年纪，在每个人都在钻牛角尖怎麽做才是最好的时，停下那些多余的思考，只要跟着自己的心意走，为自己勇敢努力就够了。不管在哪方面都是，梦想、友情、爱情还是亲情都一样。应该说，这才是我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为了自己勇敢的闯一闯。」
我楞楞地看着子夏，这一瞬间，我好像看见禹辰在我的眼前对我喋喋不休地碎念。
半晌，我失神地笑了。
「我看你阿，完全被禹辰同化了！」
他不悦地抱怨：「这什麽话？我是好心才跟你说这些！」
「是！是！我知道了！」我笑着说：「谢谢。」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我瞥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不是原先设想的森一，而是另外一个我一点也不想面对的人：何彦纶。
我快速地滑过拒绝接听，把手机放在桌上。
「干嘛不接？你今天怎麽了吗？」子夏趴在床上看着他的漫画问。
「欸，我问你喔！」楞了一下，我开口：「我是不是太好懂了？」
他叹了口气盘起腿坐着，「你总是把心情写在脸上，要别人不懂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我讶异地看着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不管是问凯枫还是语帆他们，总是笼统地回答我什麽「因为我是林子涵」。
「别再钻牛角尖了！你怎麽了？」他往枕头一倒，高举着漫画。
「我……」这一刻，面对子夏，安心的踏实感让我把闷在心中所有的压力宣泄出来。
从认识何彦纶，他怎麽冷淡地否定我对禹辰的感情，後来怎麽向我道歉示好。在我为了凯枫的事情烦恼伤心时，他是如何陪在我的身边。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以来，何彦纶一直在救赎我。不管是禹辰的事情还是凯枫，在他的身边，我学到很多。所以当我听见梁歆妍说我和凯枫分手都是因为何彦纶时，那种打击真的比被以往所受到的伤害还要痛。
「会痛，就表示你其实有心动吧？」子夏盖上漫画，转头看着我。
我趴在桌子上，楞了半晌，随後点点头。
「或许吧！面对一个那麽珍惜自己的人，不管是谁多少都会有些心动吧。」眼睛再次感到些许温热，「我真的好糟糕，好糟糕，根本不值得凯枫或何彦纶这样爱我。」
子夏闭起眼睛，我们之间又一次只剩下寂静，只是这次多了我啜泣的声音。
当他再次张开眼，起身从一旁的书柜上拿了新的书之後，我才明白，原来这一年我过的多麽笨拙。笨到连自己的真心也没有察觉……
「先说好，我不是在替谁说话，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他从书柜上取下另一本漫画，「你其实一点也不爱他们任何一个吧？你只是在寻找可以让你忘记禹辰哥的人而已。而那个人，只是恰巧是张凯枫。因为他，和禹辰哥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样。至於何彦纶，正因为他和禹辰哥不一样，所以你才会排斥。直到你真的爱上张凯枫後，又因为江舒瑜所以让你有了却步的想法，所以才在心底深处选择了何彦纶。」
子夏没有掩盖地一一指出他看见的我，或许是因为那个被我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愿意承认的我被赤裸裸地摊在眼前，我哭的更厉害，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坏。应该说，被一一地揭开人心最丑陋的一面：自私。
任性地喊着：「够了，我不想听！」
「现在的你只是因为发现何彦纶也背叛了你，所以才感觉到心痛罢了！你无法接受，在你身边的每个人一一的背叛你。」子夏不顾我的呼喊，迳自地继续讲着。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哭着乞求。
子夏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来，抓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说：「虽然出发点很糟糕，可是你是认真的喜欢他们不是吗？不管是张凯枫还是何彦纶，你都很认真地为他们付出。」
他的语气很轻，眼里不是责备或厌恶，反倒是平静地近似於冷酷。
「只是，一个是感动，一个是深爱着而已。」
我楞楞地看着子夏，他叹了口气继续下去：「你爱着张凯枫，我很确定。从你拒绝禹辰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至於何彦纶，你只是感谢他在你的身边陪伴你，对他只是很单纯的依赖，不是爱情。」
他放开我的手，我无力地垂下头。
「为什麽，你会比我还要了解我是怎麽看待他们的？」我小声地问。
子夏瞥了我一眼，拿起刚刚的书坐回床边。
「我们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起，我一直都看着你爱禹辰哥的样子，就算不想懂也不知不觉明白了。」
他翻开书，换了个姿势继续躺在床上。
「你冷静下来仔细想，就会知道我在说什麽。你爱的人，现在只有一个。」
我没有继续搭话，转过身，看着被我翻开到一半的推理小说发呆。里面字字句句无法印入我的脑海，我只是以空洞的眼神看着。
「我喜欢你，子涵，这样懂了吗？」
「我不值得你这麽爱，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歆妍说凯枫喜欢的还是你，还是你……」
「她爱的是你，不管我做多少都没有用！你不懂吗？张凯枫，不要再自以为是的把她推开了！」
「怎麽可能不喜欢了，我爱你，子涵。但我不希望你是为了别人才爱我。」
「为了别人……我，我一直都是为了凯枫……」双手掩住脸，脑海里面停留下来的是凯枫的身影。他抱着我的样子，抹去我的眼泪，牵着我的手，在我耳边说着的「笨蛋」。
「我……我只爱凯枫……一直、一直都没有改变。」
子夏没有说话，继续看着他手上的书，任由我自己掩着脸哭着。或许，他是知道的。现在的我需要的不是别人说再多的安慰，而是好好的大哭一场。就像当初放下禹辰一样，需要自己去明白、痛过，才会找到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