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封信给你07
07
後来我把所有的喉糖都分给店里的大家，至於那张小卡片，则带回家来，搁进了纸箱里。这已经是第三只纸箱了，跟前面两箱一样，都装满一大堆零零总总的东西，那些全都是歌迷赠送的小礼物。每次收到那些东西，我会稍微过滤一下，有些日常生活中确实用得着的，比如杯子或围巾之类，我会真的拿出来用，但如果只是卡片、海报或一些连摆在桌上都嫌浪费空间的小礼物，那就通通往箱子里塞。前几年我很常收到这些东西，但随着後来各种演出机会减少，我的名字慢慢被流行乐坛所遗忘，当然礼物也就逐渐变少，第三只箱子至今都还装不到一半，我看要等它满出来，只怕是遥遥无期。
没有工作的时候，我喜欢赋闲在家，只是今天老有些心神不宁，就跟外头的天气一样，都入秋了，天气依旧很不稳定，明明早上还有大太阳，然而一到中午就乌云密布，跟着居然下起大雨。
为了这场雨，也为了几句怎麽想都写不好的歌词，午餐时间足足比平常拖延了快两个小时，最後终於耐不住饥饿，我掏了柜子里的零钱，顺便抓了把伞，走下楼来，晃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本来脑袋里盘算的，是凉面与咖哩饭的如何选择，但才刚走到店门口的骑楼下，店门开启，午餐要吃什麽，瞬间就不再是我的问题了。
「我就知道自己没走错，刚刚绕了半天，还以为迷路了呢！」兴高采烈地，艺晴说她刚刚跑进店里去问路，想知道四十八巷六弄到底在哪个方向，但店员却一脸茫然，根本不知所云，害得她懊恼不已。
「四十八巷就是你现在站的地方，至於六弄，则在你左後方，那条更小的巷子就是六弄。」我瞄着她，没想到才来过我家一次，她不知何时就偷偷注意到了楼下的门牌，还自己找了来，「这位小朋友，今天不是周休假日，也不是什麽节庆假期，而现在才下午两点半，请问你为什麽在这里？」看着她身上还穿着高中制服，我说：「如果你是翘课跑出来，那请你现在立刻回家去。」
「我可是光明正大来的，才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她立刻嘟起了嘴，说今天刚结束月考，也结束了禁足令，总算重获自由。跟着我又走进店里，聊起禁足的理由，她只是耸耸肩，说那其实也没多麽大不了，甚至只是一件习惯就好的小事。
「你很常被禁足吗？」
「在加拿大的时候比较常发生，回台湾以後，这倒是第一次。」说着，她要我放下手中刚挟起的热狗，说那东西含有亚硝酸盐。
「你念什麽科系？」瞄了一眼她的书包，那是一所台北还算有名的私立职校。
「家政科，很厉害吧？专门教你怎麽当一个良家妇女喔。」说着，她又要我把刚拿起来的泡面放回架上，说那有防腐剂。
「月考刚考完，你都没朋友可以约着去玩吗？有个韩国天团刚到台湾，我早上还看到新闻，一堆小女生都急着跑到机场去迎接，比妈祖绕境还热闹，你为什麽不去？」
「我听不懂韩文，也不想跟别人一样，只会追着流行跑。我有我自己的品味，也有我自己的选择。」说着，她直接从我手中，把一个龙虾沙拉御饭团拿过去，摆回冷藏架上，说：「这种东西一定不够新鲜，能不吃就尽量别吃了吧？」
「到底是想怎样啦！」然後肚子真的非常饿的我就生气了。
最後我在便利店里什麽都没买，却到隔壁的面摊吃完一整碗卤肉饭。而她始终笑吟吟地坐在旁边陪着，直到我碗底朝天，起身付帐，眼看着雨也停了，这才亦步亦趋又跟着我，要往回家的方向走。
「捷运站的方向是那边，」我指指反方向，说：「我家不是公共场所，也没卖参观的门票。」
「可是我还有话想跟你说。」她很习惯性地嘟嘴，但殊不知这对我一点屁用也没有。
「孩子，你听好，」我长叹一口气，掏出香菸来点上，吸了一口之後才说：「我很感谢你对我的支持，也很开心能在这麽不红的时候，还有你这样一位不离不弃的歌迷。可是你要知道，歌手跟歌迷之间，是应该保持一个适当距离的。并不是我高高在上，也不是我非得拒你於千里之外不可，而是因为你有你本来的生活，我也需要自己的隐私，我们无论以什麽样的关系或角度来认识彼此，也都应该留给对方足够的自我空间。就像我不会缠着你，要你带我到你家去玩一样，你也不应该在未经我允许，或者在我没提出邀约的情况下，擅自决定要来我家作客，这样你懂了吗？」
「那你什麽时候会邀请我？」她非常认真地问，但我却差点想掐死这死小孩。根本不管我一整个长篇大论所要表达的，她只关心自己哪时候能来我家的问题而已？
「现在不会，暂时不会，以後可能也不会。」於是我只好摆出强硬态度，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她彻底死心的，没想到瞪了我半天後，她忽然迸出一句话，问我是不是很讨厌她。
「这不是讨厌，我只是想保持我们之间应该有的距离，你懂吗？」
「不懂，我就是不懂，我只是想跟你当朋友，为什麽你那麽不愿意？」才几句话而已，她眼眶已经泛红，这麽优秀的演技可让人不禁佩服了起来。她说：「我在加拿大没有朋友，我在台湾也没有朋友，我唯一想认识的人，就只有你呀，为什麽你却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呢？」
在那瞬间，我心里闪过千百句脏话，早知道不要罗嗦那麽多，直接把她撵走就好，还可以省下一堆讲废话的口水。现在可好了，面摊老板娘满脸纳闷，还站在店门口看热闹，便利店的店员，也假借扫地的样子，故意在骑楼下欣赏这出好戏，而我这个倒楣的主角，却只能哑巴吃黄莲，满肚子都是有理说不清的无奈。
「好，我们是朋友，我们来当朋友，好吗？」我压抑着想一拳挥过去的念头，强忍着脾气，说：「既然是朋友，那就得互相尊重才行。我很感谢你大老远跑来探望我的好心，可是你也要尊重我的工作，我现在要回家写歌，好吗？如果你很想去我家玩，那请你挑个适当的时候，也有很棒的理由可以约我了，然後再来，好吗？」
「这可是你说的。」她总算接受了我的意见。
「对，这是我说的。」我几乎全身都快虚脱了。
「那下次等我挑到一个好时机再来，你可绝对不能再赶我走。」
「我一定会泡杯咖啡请你喝。」我点头。
只见她伸出手指要打个勾，於是我也万分无奈，只好陪着举手，当小指交扣的瞬间，属於年轻女孩手指的稚嫩触感传来，我看到她眼睛里有亮丽的光彩。
-待续-
我们约定的，原不只是一次见面，而是一个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