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書院的故事 — 十七、十八

正文 書院的故事 — 十七、十八

十七

隔日一早,却是让傅甯抒给叫醒的。

夜半那会儿要再睡,却没法儿顺利的再入睡,我侧躺的身体都僵了,又怕翻来翻去会吵到人,只好硬是不动,闭着眼睛迫着睡意快来。

那麽迫着迫着的…还真的睡着了,结果睡得太沉,连旭日时候的钟响都没听见。傅甯抒叫我的时候,自然早过了时辰,连早饭的时间都快结束了。

还以为傅甯抒也是睡到这个点才醒,可他却是早换好衣着,还束好头发,把我推醒後,人就离开了,留我一个在心头犯着滴咕,怪他怎麽不早点儿把我叫醒呢。

匆忙梳洗更衣後,我急忙背起书箱往课堂去。

课堂内,大多学生都已在位子上坐好,但因为上课的先生还没来,我进去时,一夥人正吱吱喳喳…

我一眼望去,熟悉的位子上这会儿也坐着熟悉的身影,可是,只有陆唯安一个,和他坐一块儿的陈慕平并不在。

陆唯安前面坐着的是丁驹和周文生。此刻,周文生半侧过身,不知和陆唯安说着什麽,他身边的丁驹则垂着头,微拱着背。

周文生忽地抬了目光,就和我对上视线…

我朝他笑,他神情却古怪了下,与他相对的陆唯安便回头看来,却脸色一变,生硬的转开了头。

我愣了愣,便又瞧周文生也别过目光。

「…站着做什麽?」

身後有人说了一句,我怔怔的回头,李易谦已经越过我向前。我再看了陆唯安那头一眼,才也往位子去坐下。

李易谦兀自的预备着笔墨和书,理也没理我,他上课前一向是这样,总是迳自做着自个儿的,或者默不作声的翻书。

我也一如平常,打开书箱取出东西,就是…

总觉得,心里有点儿堵。

忽地,一只手横到面前放了个东西在桌面。

我愣了愣,微咦了下,定睛看仔细…

真没看错,那是兔子,一只成色雪白,只有拇指般大的兔子。

我望向李易谦,怔怔的问:「给我的?」

李易谦目光盯在书册上,淡淡地嗯了声,没有多说。

我拿起了那只兔子,睁大眼睛瞧了一瞧,才想起来道谢,又忍不住问:「为什麽给我呀?」

「没什麽。」李易谦说,想了想又补了句:「想给就给。」

「喔…」我愣愣点头,再瞧向手掌上的兔子,用另一手小心的去碰着兔子的头,越摸就越觉得喜爱起来。

嗯…人家给的,这得收好,万一碰坏了,可没有第二个呢。

我开心的把兔子放进书箱里,嘿嘿笑着向李易谦再道谢一次,「谢谢啦,改明儿个我也找个东西送你。」

「…不用了。」李易谦低道。

「要的。」我说,却有点儿不好意思:「柳先生说要礼尚往来呀,那你送我,我也要送你,就是…可能没这个好。」

李易谦看了我一眼,没说什麽…

我瞧他神情好好的,不禁脱口:「我以为你还气着我呢…」

李易谦沉默,半晌才出声:「…没事儿气你做什麽。」

「可昨儿个你都不理我…」我听他这麽说,忍不住埋怨起来,「问什麽都不吭声,路上只顾着走你的,也不等我。」

李易谦翻书的手一顿,「我哪里有…」

「有,吃饭的时候,去花市的路上,还有回来…」我立即数给他听,「你看,好多次呢。」

李易谦面色僵了僵,跟着似乎叹了口气,低道:「我没气你…」

原来不是气我啊…我开怀恍然,又问:「那你气什麽?」

这一问,李易谦眉头就皱了一皱,冷淡的道:「——没什麽。」

我听他口气又不好,有些怯了一下,正好上课的先生来了,也就没问下去,只是隐约好像听到他叹了口气。

真是难得呢…

他这人要就不吭声,一吭声就是侃侃而谈的,从来不会迟疑不定或是叹气的…

我边分神的想,边努力的专注到课上。

因为这一堂是史地,上课的是傅甯抒,总觉得要是上课不专注,回头会让人训一顿,虽然他也没问过我课上得如何。

他在上头正经八百的说解,一堆名词儿绕得人头疼,多亏他能说下去…

有两三个人已经昏昏欲睡,我忍着让自个儿的脑袋不要晃得太厉害,可这个课的内容真是很闷,不晃脑袋实在太困难。

而且昨晚…认真说来是睡得不好。

我用手拄着脑袋,後来真有些受不住…

於是就…

就…

我打了个呵欠,脑壳就被敲了一记。

「好痛…」我瞪向罪魁祸首,「干什麽打我?」

「你还问呢。」李易谦白了我一眼,收拾起东西,「上了两堂,你睡了两堂,幸好不是柳先生,不然还不用戒尺敲醒你。」

他这麽说,我就想起柳先生那把戒尺敲上来的感觉,忍不住摸了摸脑门,可嘴上不禁说:「傅先生又不用戒尺…」

「你怎麽知道?说不准先生书里藏了一把。」李易谦淡淡的说。

「我看过了,他没有…」我脱口,在房里就没看到那样东西,他放在桌上的只有书,那笔和纸还是我放的。

说起来,不知他晚上看得是不是今儿个上课的内容,可这内容好无趣儿,他居然能看得那麽专心。

「你看过?」

耳边听见疑问,我心里啊了声,支吾的解释:「我…我是说,我看到那书里没有藏…」

李易谦哦了一下,道:「我还不知道你眼力这麽好。」

我嘿嘿的笑,「那是啊,我眼力一向挺行的。」

李易谦嘴角微扯,不再理我,就背起书箱走开了。

我挠了挠脸,也赶紧收好桌上的东西离开讲堂。

接下来没课,这种时候,学生有的会溜回房里,稍微认真一点儿的就会去书室,李易谦是属於後者。

通常他不会问我要不要一道去,因为我去也是睡…

不过书室里的确很好睡,但我现在要紧的不是睡,而是…好饿。早上没吃,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後背了。

若溜去厨房,那些叔婶肯定会给我吃的…

但现在还不到点去帮忙,我有些颓丧,心里不禁又滴咕起来,某人早点儿喊我就好了嘛——

忽地,啪地一声,不知什麽落在了我的头顶。

虽然不大痛,可这麽一敲,头还是有点儿晕的,我呜叫了一声,抬头去看凶手,对上一双漆黑的眼,那一双眼睛里情绪平淡。

「还没睡醒?」

我张了张嘴,嗫嚅的喊了声先生。

傅甯抒没说什麽,只是递来一样东西。我愣了愣,睁大眼盯着他手上的…纸包着的馒头。

「早上没吃上饭,现在饿了吧。」他开口。

我连忙点头,又想还不都是你太晚叫…但这话我可不敢说,只是接过了那颗馒头,开心的道谢。

傅甯抒淡淡地应了声,就动起脚步向前走。

我下意跟了上去,走了几步,他有些一顿,侧过头来,眉心微皱了下。

「你跟着来做什麽?」

我喔了声,才想也对…干什麽跟着他呀,一时之间就答不上来,对着他有点儿发窘的挠了挠脸。

他轻沉口气,似乎也要赶人的意思,仍旧慢步,边问了句话。

「…後面没课了?」

「後面还有一堂…」我说:「但现在没有。」

「喔,後面谁的课?」

「席先生的。」

傅甯抒唔了声,看来一眼,口气淡淡的问:「他的课你也睡?」

我差点儿没让自个儿的口水给呛了,有些窘困的瞅着他,支支吾吾的:「我…我不是故意…」

「这一觉睡得很好吧。」他又说。

我睁大眼,愣愣脱口:「先生怎麽知道?」真是挺好的,连个梦都没有,还是李易谦把我推醒的。

傅甯抒轻哼了哼,只又看了我一眼。

我不敢说话了,微微低头…

「课很无聊麽?」

忽地,听他低声,我咦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他没等我说什麽,就再轻轻的道了句:「我也觉得挺无聊的…」

一直都很佩服他们当先生的,那些内容居然都读得下去,原来也会觉着无聊呀,我怔怔的想,不禁说:「但先生还说得下去啊…像我就睡着了。」

他目光睇来,微扯嘴角:「我要是睡着,那谁来讲课?」

「说得也是…」我愣愣点头。

「好了,别着我了,你去书室吧。」他只又说,人就往另一头走了。

我看着他走远,才往另一边的路过去。

走没几步,就遇上了人。

是陆唯安,还有周文生,他们两个脸色都有点儿沉,而在最後头的丁驹,脸色也不大好,更眼神闪烁。

「走吧…」周文生忽地出声,扯了一下陆唯安的袖子。

陆唯安只是瞧着我,可又像是想别开眼,兀自是强忍着而已,让周文生扯了衣袖,就深吸了口气,再迈步向前。

我看他要走,不禁出声:「唯安?」

陆唯安脚步一顿,就停了下来,跟着向我瞪来,恶狠狠的道:「本少爷的名儿是你能叫的麽?」

我被这麽凶了一下,一时愣住,半晌才觉着困惑的道:「可…一直都这麽叫你的嘛。」

陆唯安哼了一哼,冷道:「那是我不跟你计较,我的朋友才能这麽叫我——」

我听这话却更不明白,想了一下还是想不透意思,只是看着他的脸色很不好,忍不住问:「唯安,你身体好点儿了麽?」

这一问,他整个眼睛就瞪得更大,似乎来了火气,冲口就道:「我身体好不好干你什麽事儿!你少假惺惺——」

我被吼得呆住了…

「不要那麽大声…」周文生此刻拉了他一下,还往周围瞧了一下:「要是让柳先生听见,可要罚…」

「罚抄?」陆唯安冷笑,「那又如何?不过就多罚一样而已。」

周文生陪起笑脸,安抚道:「但少罚一样更好啊,好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走吧。」

陆唯安冷眼瞧着他,像是想说什麽,可就一阵哼哼不语,便跨步向前。

我这才回神,急忙去拉他:「唯安…」

陆唯安像是嫌恶的瞪来,一把就挥开了我,「别碰我!」说着,他忿忿的走了。

周文生也跟着一块儿,经过我时,微微看了我一眼,低叹了口气,就赶紧跟上陆唯安的脚步。

我愣愣不解,和走在最後的丁驹对上眼,他像是惊了一下,连忙别开,快快的向着走远的两人追去。

十八

到底怎麽回事儿…

我知道陆唯安在生气,却想不通他气些什麽。

一开始想,也许过会儿他就好了吧,可过了一天,接着再下来三五天,他都一直是不高兴的。

只对我不高兴…

他对我不高兴,连带也不高兴其他人跟我说话,尤其是周文生,丁驹,还有陈慕平。

周文生和我,其实本来说话次数就少,而丁驹…若不是放假那次的事儿,也说不了太多。

至於陈慕平…

之前,他偶尔会来闹我,也会跟我闲聊几句,或者陆唯安找我,他也都是跟着一块儿的。

说起来,他是在陆唯安生气的隔日才出现在课堂。

我没看他气色这麽差过,病奄奄的,连笑都有气无力。他见到我,只是像周文生那样神色古怪,但没有说什麽。

我那时就想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可立刻让陆唯安冷言冷语的赶开…

以前也和王朔闹过别扭,都是有什麽就是说一说就过去的,而且王朔也从不会气这麽久,就是他爹发脾气,也就一两天。

但陆唯安气很久…

他完全的不理我,就算帮他占书室的位子,或者帮忙向厨房问点心吃也一样,就是冷冷的。

班上其他学生似乎都看在眼里,他们和我的交集原来也少,现在见陆唯安的态度,就比以前冷淡多了。

「…下课了。」

旁边的人说,我愣愣的转头,见着李易谦皱着眉头,才回过了神,这才发现笔下在纸上没有走,墨就这麽晕开了。

我连忙提起笔来…

李易谦看了一眼,只又道:「文先生说,後日考试就是写方才讲解的书帖。」

「喔…」我颓丧了脸,居然连书法都要考试。

最近考试真的多,包括文学、算学、礼节、乐理等等,几乎都考过一遍了。

「快放假了,所以…」

耳边听到这几个字,我咦了一下,看向收拾好东西的李易谦,讶异的问:「为什麽能放假?」

李易谦奇怪的看着我,道:「这麽惊讶做什麽?前日不是公告了,中秋放假三日,可有些学生想回家里,一来一往就不只三日,所以书院便决定考试,考得好的就能晚些回来。」

我怔怔的听着…对喔,差点儿忘记中秋这个节日了,不过,不管我的考试结果如何,都是不能回去的。

但…中秋是个大节日啊,村长老爷说不定会想王朔回去的,可王朔…王朔不在这儿读书,在这儿读书的是我。

也不知王朔去了哪里闯荡,我要去哪儿找个王朔,让他中秋回去…

「…别发呆了,快收拾。」李易谦忽说:「你不是还要去做事儿?」

我啊了声,才赶紧去洗笔。

还没走近水槽边,就瞧见那儿有几个人一边说笑,一边洗着笔。我愣愣的瞧着,慢慢的走了过去。

陆唯安看见了我,冷了脸色转开眼,闭口不说话,正听他说话的陈慕平咦了声,也看了过来,神情微顿,也很快移开。

我紧了紧握着的笔杆,瞥到周文生有点儿尴尬的目光。

「我…我…先走了。」

丁驹这时出声,低头缩着肩,也不等有人应声,就走了开。他走过时,我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别开,快了脚步,几乎是用跑的。

我不明所以,但也没多理,就往水槽边靠近,正要舀水起来,冷不防的手不知被推了下,水就全泼了出来。

我连忙後退,鞋尖还是给湿了一点儿,但幸好没泼到衣裳,可一边的陆唯安却脸色一变。

「看你干得好事儿…」他甩了一下微湿的袖子,怒斥着伸手把我往旁推开。

我一个踉跄,手势一歪,手上的笔就往他的袖子撇去又带回来,就也画到了我自个儿的袖子。

「你——」

陆唯安脸色难看,正要吼时,就被一边的陈慕平按住手臂。

「好了…」陈慕平道,「别与他较劲儿…饿了,去吃饭吧。」

陆唯安看了陈慕平一眼,咬了下唇,便挥开了他的手,大步的走了。陈慕平一顿,默不作声,向周文生看去。

周文生也不说话,就是面色尴尬…

「你不吃饭?」陈慕平出声。

周文生嗳了一下,才低了头,转身就走。陈慕平收回目光,微哼了哼,举步要走又一顿,就看向了我。

我有点儿无措,不知该不该说话…

「…吃饭吧。」陈慕平只平淡的说,别开目光走了。

我洗好笔,再回到讲堂内。

低着头一进去,就听到李易谦略微不耐的声音:「怎麽这麽久?」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他怎麽还在啊?而且本来桌上散乱的,属於我那一份的纸和书都已经被收好了。

「你…帮我收的?」我走过去,愣愣的问。

李易谦没回答,只是眉头微皱,忽地问道:「——怎麽了?」

我再愣了一下,有点儿不解他的意思:「没怎麽啊。」

「那你袖子怎麽回事儿?」他立刻问。

「喔…」我看了一眼袖子,「洗得时候,不小心画到了。」

李易谦直直盯着我的脸瞧,像是没把话听进去,又问:「那鞋子呢?」

「鞋子…」我缩了缩脚尖,「没事儿啦,只是不小心水泼出去了…」

「这麽巧?」李易谦眼睛眯了眯:「都是不小心?」

「当然啦,难道我会故意麽…」我嗫嚅着说,手上慌忙收起了笔。

「陆唯安他们才走而已…」李易谦却道:「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不管他想说什麽,立即否认道。

李易谦闭口,只是看着我。

「你…你快去吃饭了。」我别开眼,背起了书箱,「我也要去忙。」

「——那一块儿去吧。」

我咦了声,已是被他扯了手臂,一道往外走。

一出去,我倒吓了一跳,外边居然有两个人,也是班里的学生,他们瞧见李易谦,像是没料到一样,脸上尴尬不已。

「你们忘了东西麽?」我疑问道。

「呃…」

「怕不是忘了东西吧。」李易谦冷冷开口。

那两个人听了,一个就瞪向李易谦,另一个赶紧拉了那一个离开。

「他们是…」

「你别管。」李易谦道。

我没作声,只是点点头,就动了动手臂抽了回来,「那你快点儿去吃饭,我真要去忙了。」

李易谦脸色沉了下来,一会儿道:「路静思——你真的是个蠢蛋。」

我瞪着他,抿了抿唇,闷闷的回道:「我才不是…」

李易谦哼了一声,就别开了脸,迳自向前走了。

去到厨房,大部份的活儿都让那些叔婶做完了…

我连忙向他们说抱歉,林叔没什麽的摆摆手,说知道我们最近课都上得晚,也有考试,不要紧的,还说他们正想着,这几天让我不要来的。

「我可以的…」我吃着饭,一边说:「考试又不要紧。」

「你这小子居然说考试不要紧…」林叔摇摇头,「让你爹娘知道,不知要作何感想。」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爹死了不会有想法,至於娘…可能…唔…会失望一点点儿,她一直对我说,肚里要有点儿墨水,以後才能做些别的。

「他们…爹娘不会知道我考得如何的。」我想了想,这麽说道。

「就算你爹娘不在意,你到这儿来,总要能考出一点儿成绩啊。」林叔语重心长的道。

我懵懵地点头,就说:「那…下次努力点儿,这次没办法了。」

林叔哎了声,正要说什麽又一顿,忽地起了身,改成了别句,像是在对什麽人说:「来啦——」

我抬头,有些愣住,来人也是…

林叔这会儿已经了东西回来,边说道:「傅先生,我问到後就立即给您留下,差点儿让旁人先要走。」

「…多谢。」傅甯抒说着,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然後接过了林叔递上的纸包。

「没什麽,这东西近年生长少了许多,所以不好找,但不是没有。」林叔说着,身後正好有人喊他。

傅甯抒便再道谢一声,要林叔不必特意招呼,让他快些去忙。

我默默的扒饭,感觉他似乎靠近过来,不禁顿了顿,抬头看过去。

傅甯抒神色平淡,开口:「你怎会在这儿用饭?」

他这麽问,我一时不知怎麽说,在厨房帮忙的事儿没有特意隐瞒,像是李易谦、陆唯安他们都知道。

至於夫子里面,我也不知是不是只有算学先生知晓…但瞧傅甯抒现在的态度,他似乎是不知情。

跟他住一起的这阵子,我也没想过要特别提这个事儿,而他也没有疑问过…

不晓得其他学生的作息是怎麽样的,但我平常回房的时候,都已经有些晚了,把自个儿收拾好,差不多就得睡了,甭想多看什麽书的。

我想着又迟疑的看着他…

他没作声,像是再等着回答。

一边的刘婶忽地开口,似乎是听到他的问题,笑着道:「这孩子今儿个来得晚了,所以才待在这儿吃饭的…」

傅甯抒哦了一声,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饭碗。

我莫名有点儿慌张,急忙道:「我吃完了…」

「嗳,你这哪里是吃完?」刘婶瞥见,即刻道:「饭还有一大半呢。」

我支支吾吾,便说太饱了吃不下,赶紧起身去收拾。

等再走回来,傅甯抒居然还在…

「我问过,这儿已经没什麽要忙了,你可以回去。」他还这麽说。

我愣愣的喔了一下,有点儿无措的背起书箱,在他的催促下,跟着他一块儿离开厨房。

一路回去,极为的安静…

偶有遇到用完饭的学生,经过时向傅甯抒问候,他都是淡淡地点头,并不作声,等到绕进一重花园後,才忽然开口。

「…你帮忙多久了?」

我愣了愣,确定他是在问我後,才回答:「很久…」

「到书院之後…第几天开始的?」他又问。

我老实回答:「第一天.」

「是麽…」他说,语气有点儿低。

我看了他一眼,只能看到他的一点儿侧面,有些怯怯地开口:「先生,我不能去帮忙麽?」

他像是一怔,看了过来,「也不是…」说着顿了一下,又道:「是林子复安排的?」

我立即点点头。

他微啧了声,又默了好半晌,才再开了口:「你家里…」他似是想了想,忽地一叹气便说算了。

哪个算了?我懵懵不解,只是怕他说这样不行,以後不能再做这份工。

结果,傅甯抒什麽也没再说了。回到房中,他也没管我做什麽,迳自拿出一个小木匣,把方才林叔给的布包放进去,又找了一团线绳仔细的缠好。

不知道那布包里头是什麽…

我心里猜想着,却也没再多看,只连忙找来木盆,放好更换的衣物,打算要去澡堂。

书院一直都有澡堂,但开放的时段不长,虽说对作息正常的学生们绰绰有余了,可对我来说,几乎五次就只能用到一次。

反正读书也不用太耗体力的,流不了什麽汗,就是厨房气味儿沾上身很不好受…若真不巧,去晚了关了,也只能勤奋点儿多擦身几遍。

不过有时候,我是犯懒没去…

洗澡有点儿麻烦,虽说洗完真是通体舒畅,可之前天气不那麽凉,水温稍微温一些碰着都觉得烫的,更别说一瓢水浇到身上。

可最近开始凉了,打冷水擦澡不太好受,所以只好稍微勤快点儿,每次都赶着最後一个去洗。

我弄好东西就端起木盆,向傅甯抒说要去澡堂。

虽然…他说过,该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向他禀报,可总觉得,还是告诉一声比较好。

这会儿,他听见了话,看也没看来,淡淡地嗯了声而已。

我便打了盏小灯,端好盆子,推开门又关好了,快步的往澡堂去。

之所以走得这麽快,是怕在院理碰上其他夫子。

虽然遇到的机会不多…

除了那次碰上席先生,没再撞见过谁,只除了算学先生。

其实我曾好奇过,其他房里真的有住着人麽?虽然房前的灯点着,可感觉…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一点我没敢问傅甯抒,总觉得他会说别管其他人的事儿…

我想着的时候,边把手里的灯往前照了一点儿,再绕过了八人间舍房的院落後,就能瞧见通往澡堂的,有点儿蜿蜒的石子路。

路的两侧是树丛,若没提灯,就是一片黑漆漆的,连树影都瞧不清,就只听得一阵沙沙的声音。

一个人走着,就觉得怪可怕的,这也是偶尔犯懒的原因…

我往里走一点儿,不一会儿就瞧见底下遮落了蓝黑色布帘的门檐,檐下点着一盏灯。我把手上的灯吹灭,揭了布帘进去。

帘後是一方放置东西的空间,後边的木造推门没有全部掩上,隐约感觉到一丝热气,以及隐约的说话声。

我把提灯还有木盆内的乾净衣物取出放到架上,快手快脚的脱掉身上外衫长衣,解散头发,拿着木盆推门进去。

里头有两三个人,不过看也没看来…

我舀了水,搓了皂角先往头发抹,泡沫很快流下,沾了满身满脸。我半闭眼睛,手上摸索着木杓,再舀水往头上浇。

洗去头发的泡沫後,再赶紧的洗好身体…最近天凉了,稍微吹到一点儿风,就觉得无比的冷。

渭平县城这个地方,一入秋後,西风吹得烈,书院初时所配给的衣裳不够厚实,挡不了风,有些学生就会在外加件薄披风。

我没有披风这样的东西,之前来时,也只帮王朔和自己备了一两套寻常穿的,较厚的衣物都没带出来。

而且,这个时节,村子那里也还没冷的…

若要等到稍冷点儿,差不多过中秋了,到时,村长老爷也要让人送衣物——我想着心里不禁哎呀了句,王朔不在,不管谁要送来,都要揭穿了吧。

不…说不准在那儿之前就要发现的,中秋…王朔…

我不觉怔了怔,脑中忽然想起来,李易谦说过,只有考得好的,才准回家,那…那…

「哈啾——」

那什麽的没想出来,我忍不住打出个喷嚏,不经意朝旁望去,才发现澡堂内已没有半个人了。

我连忙再舀水往身上淋了一淋,就把头发扭成一股拧出水,去一边的架上拿了擦身用的布巾,边擦着就推门出去穿衣。

可目光一看去,我就愣住了,架子上头…不见折叠整齐的乾净衣物,只有乱成一堆的脏衣裳。

而且,提灯不见了。

再往旁张看,另两边的架子也都是空的…

我呆了呆,直到又打了个喷嚏才回神,赶紧去拿那堆脏衣裳穿了起来,又想到一件事儿,急忙又往地上看了看。

幸好…鞋子是在的,我松了口气。

可这会儿没了灯,看不清回去的方向了——我穿好鞋,往遮落的布帘望去,那之後是深深的黑。

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肩背上,衣领都给湿透了,风吹过来,我缩了缩脖子,又打了个喷嚏。

真冷…

在待下去,肯定要着凉了的,我让自己想,外面不过就是暗了点儿,又安静了点儿,没什麽的。

反正…怎麽都是在书院里,总也走得回房吧。

这麽想後,我拿好木盆,把布帘一揭开,冷风吹来,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下。

没事儿的…我吞了吞口水,心里想又没做什麽亏心事儿,不怕…那什麽来敲门。

我慢慢的按着印象摸索,脚总算踩到了石子路上,但这条路不是直的,有点儿蜿蜒,就走得磕磕碰碰的。

忽地,衣袖不知勾住什麽,脚步跟着被绊住。

我不敢大力去扯,深怕把衣袖给扯破了,只好小心的动了动手臂,可怎麽动就是勾着的,心里着急起来,就把木盆往下一搁,用另一手专心的弄开。

——啪。

冷不防的一声,是有东西拍在肩上的声音。

我一吓,张嘴要喊,却让一手飞快的掩住,只能呜呜的挣扎。

「…是我。」

耳边听得低冷的一声,我一怔,整个人跟着放松下来,不再挣扎後,盖在嘴上的手也就松了开,越向前帮忙把我勾住的袖子给拨开。

我一得自由,连忙转过身,果然就是傅甯抒。他一手提着灯,脸色淡淡的,可眉心却皱了一下。

我见着他的神情,心里感觉到熟悉及安心,一时有点儿忍不住委屈,就去拉了傅甯抒提灯那手的袖子,喊了一声先生。

傅甯抒看了一眼,轻道:「把手拿开——」

我慌了一下即刻松手,耳边听他又说了下去,道着当心灯被扯翻以及回去了。

我愣了愣,见着他回过身,真是要走了的意思。大约察觉我没有动作,他一顿,又侧过脸瞥来。

「还不走?」

「喔…」

我急忙捡起地上的木盆,紧紧的跟在他旁边。

「…你来得时候不是提了灯麽?」走了几步,他忽问。

我唔了一下,小声道:「灯…倒了。」

他淡淡的道:「倒了,里头也有火能点上。」

「那个…烛芯…让水给湿了,点不上。」我支吾着,微微低了目光,贴在脸颊的头发也往下垂了一点儿,还滴着水。

他哦了一声,没再出声。

…我却结结实实的连打了三个喷嚏。

陡然突兀,他也没吭声,不过…好像看过来一眼。

我是压根儿不敢瞧过去,只是低着头,赶紧的跟上他的脚步。

一回房里,关上了门,再吹不到风後,总算…身体才不觉得那麽凉了。

我才放好木盆,想着快些擦头发时,一条布巾就递了过来。

「快擦乾。」傅甯抒淡淡的道。

我愣愣点头,伸手接过来擦,才想到要道谢,赶紧又说:「谢谢先生…」

他没说什麽,只是走开了,去收起方才吹灭的提灯,半晌才像是想到了什麽,再出了声:「你身上那套…」

我用力擦着头发,怔怔向他望去,等着後面的字句。

他却停了一停,只是说,脏的衣服脱下来後,就别再穿回去。

其实他不说,我也是要换的,都让头发给弄得湿答答了。好不容易,头发终於不再滴水,我就去找了新的换上。

只是,原来带来的衣裳就两三套,现在丢了一套…

我颓然的一耸肩,把衣箱盖上。

身後房门再推开,是傅甯抒走了进来。

他方才忽然又出去,也不知去做什麽…

我愣愣的瞧着他用一手关上门,另一手里端着一个木盘,盘子上有一只冒着热气的杯子。

他把木盘放到小桌,又去一边的层柜,拉开其中一格,不知拿了什麽,复又回到桌旁。

「到这儿来。」他向我说。

我迟疑了下,对上他的目光,连忙过去。

他打开手里的一个小盒子,取出一小黑丸递来,再指着桌上的杯子道:「含着这个不要吞,然後喝了这个。」

我盯着自个儿指头捏住的小黑丸,微微闻了闻,隐微有一点儿香味,又像不是,很难形容。

「先生…这是什麽?」我有点儿困惑的问。

「能袪寒的东西。」他说。

「那就是药了?」我瞪大眼睛,最讨厌吃药了。

他唔了声,只又道:「快含住了,喝下这杯,凉了就没效果。」

我心里抗拒着,就没有动作,只是再看了桌上的那一杯,又向他瞅去,「先生…这是茶麽?看着很不像…」颜色糊糊的。

「不算是茶…」

「那…也是药?」

「…也不算。」

「那——啊——」

那什麽…後边的话没出口,鼻尖就让一手用力捏住,我连忙张了嘴巴,就见他的另一手好像动了动,又好像没有,总之,那瞬间,我指头捏住的东西就往我嘴里飞进去了…

我恶了一声,就听他冷冷的警告要敢吐出来,就别想再住在这儿。

於是…我委屈的,牢牢的含紧了。

「喝完後就去睡。」

他把桌上的杯子端起递来。我点着头,一手捂在被捏得发疼的鼻尖,一手去接过,闷闷的喝起来。

味道…不是我所想的是苦的,而是一点儿味道都没有,可和口中那药丸融会在一块儿,那药丸就变得甘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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