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
刚踏出屋子的应龙停住脚步,看向一旁正以右手轻放左胸口、躬身施礼的温儒男人。
後者感受到他难得不带威压的视线落下,旋即会意上前一步,压声说道:「族长,今早接到探子回报,轩辕帝带着风后等臣子上了泰山密会,应是为了涿鹿之战。」
应龙略一沉思,问:「力牧尚在涿鹿之野?」
「是的,轩辕帝命他留下率领偏军抵抗蚩尤军的进攻。」
应龙显然并不意外,抬脚便继续往外走去,只余一句向身後的副手淡声说道:「若力牧派人来了,应流,你晓得该怎麽做。」
「是,属下知晓。」应流掩下眼中的兴奋,以极为恭敬的姿态躬身送他离开。
自阪泉之战後,轩辕黄帝并吞了炎帝的神农部落便致力於解决旧部,其中当属蚩尤的势力最为棘手,不仅武器精良、将士善战剽悍,甚至联合南方九大部落进行反攻,是为九黎。
应族千年来遗世而独立,本也不打算插手凡人争夺帝权之事,偏偏轩辕帝看中凶犁土丘位处最南端的战略地位,想和应族上下夹击一举歼灭九黎联军。
作为一个人与龙群居的封闭部落,应族人一向稀少,龙繁衍不易,人类为避免近亲结姻也常终身不婚──相对的,应族人长寿,甚至因为在钻研咒术法阵方面极有天赋,每个人一旦入世,无论待在任何一股势力之中都是绝佳的战力。
其族长的力量自然更加深不可测。
黄帝以出兵攻打要胁前任族长至少派出百人参战,应族上上下下也不过五百人,怎麽可能派百人出征?
但当时黄帝已取得天下共主之位,另一方的蚩尤则性情暴虐,无论是让蚩尤取代黄帝,抑或是撒手旁观等黄帝打赢蚩尤後回头来报复,应族都注定失去安宁,前任族长没有选择的余地,只得将人数压低至五成後勉强点头。
当时前任族长给那五十人的唯一命令便是:不违军令,尽力保全性命,其余别管。
涿鹿交战初期,在被尊称为战神的蚩尤面前,黄帝军每战每输,徵召来的应族人更是设完阵就躲到後方去,黄帝哪里看不出来他们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压根不想为他这天子效忠?
直到派士兵拿着剑站在那些应族人身後,以保护之名、行胁迫之实,逼得那些人非死非胜不得回头,战况才连连告捷,五十名应族人也因力竭死伤大半。
恰逢应族世代交接,应龙继任,上位第一件事就是将战场上幸存的族人全数召回,不及黄帝翻脸,他已亲自来到涿鹿之野。
看着沉稳从容坐在军帐中喝茶的冷峻男人,轩辕帝的脸色一时缤纷多采。
试问,用虚弱的二十四名应族人换到一名实力高深莫测的族长,你能不说自己赚了吗?
再试问,你能无视对方势力反扑,随意使唤一族族长,同样用剑抵着背逼他去送死吗?
答案显而易见,於是应龙成了轩辕帝心中一尊送不走、亦舍不得送走的鬼神,既想借助他的力量,却又得处处提防着他,如此复杂心思,应龙何尝不曾有?这一些弯弯绕绕,两人又何尝不知晓?不过是互不戳破罢了。
应龙所尊崇的是炎帝,可惜炎帝仁爱有余而勇武不足,在应龙接任族长前便落了个成王败寇的结局,现下只能放眼未来。
应龙不可能让暴虐的蚩尤统领天下,也不愿放任将应族当作战争兵器的轩辕帝坐大,只能藉由九黎联军削弱黄帝的力量,再适时出手帮黄帝一把。
半个月前九黎军营才被应龙布雨淹过,预计已恢复五、六成,轩辕帝大约也是被逼急了,今日才会带着一群谋士上泰山求神问卜,留力牧一员大将镇守。
若此时九黎军趁机来犯,应龙估计依力牧的能力堪堪能挡下,於是当作毫不知情,安然待在族里『休养』。
只是力牧一向忠心於轩辕帝,想必不会冒险以一己之力在战场上独撑,而力牧目前还能找到的援军就只有他了--找不找得到另说。
一旦力牧派人来到凶犁土丘,信使只会陷入应流设下的幻境迷阵之中,以为自己刚走出涿鹿就遭到九黎军埋伏,再狼狈地逃回去。
事後,谁能指责应龙违抗从未传达到的军令?
男人负手立於一片苍翠竹林间,挺拔的身影与四周景色形成了一幅静谧的画面。
带着竹叶清香的凉意徐徐吹过,灰蓝眼眸缓缓睁开,他伸出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彷佛在触摸着那缠绕指间却始终抓不着的习风。
他忽然想起,自那一夜之後,那人似乎也半个月未出现了。
先前赶也赶不走,现在却连个衣角都见不到,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当真任性又令人气恼无奈。
应龙收回手,继续不急不缓地向竹林深处走去。
那一夜,夔的生涩与主动承受着实消减了应龙大半的怀疑,毕竟若是九黎派来的奸细,像夔那样没半点经验却又要硬来、还动不动就挠人的举动可是完全不合格的,对方唯一使得上美人计的也只有那张脸了吧。
何况…夔当时完全有机会能在他动弹不得时下毒手。
脑海浮现夔情动餍足时的抬眸一瞥,应龙胸口竟微微一悸。
「族长─!」
猛被打断思绪,应龙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宇,转身时却是面无表情,「这样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属、属下知错,」应流稍稍喘了口气,就连忙说道:「族长,外头有人在作乱,我们实在抓不到人才来请您出手的。」
应龙这才真正皱起眉,「怎麽回事?」
第一次遇到有人敢在应族的领地里撒野,应流的语气仍显激动:「那时力牧派来的信使刚被幻阵吓跑,我才正要撤阵,回头就发现阵内突然出现另一个人,也不知道那人看到什麽幻觉,我一放他出阵就开始雷打四处,我怀疑他根本是迁怒!」
闻言,应龙顿时觉得内心有些异样感,却仍沉稳质问:「对方就一个人,你们为何会抓不到?」
「族长,你有所不知,那人神出鬼没的,常刚见他在东边、下一刻就又跑到西边去,我们根本无法预料他会出现在哪里。」应流念念有词道:「多可惜,难得一个美人,结果是个疯子……」
「………」
「族长?」
「嗯,我知道是谁了。」说罢,应龙已经抬脚往竹林外走去。
应流吧咂了下这句话,才留意到他们族长回答的不是知道了,而是知道是谁了。
应流内心默默崇拜着──他们族长简直越来越无所不能了,现在竟然连神算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