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淚花 — 第四章

正文 淚花 — 第四章

一夜好眠。

卯时四刻起,披上外袍,木门外早已候着丫环,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在清晨便起,奉着主子的命令手捧水盆等候来客不知何时的召唤。

荆墨身份在五峰林同样显赫,却从不摆主人架子。老家那儿也有个像这样服侍他的少年,是厨娘的侄子,在荆墨面前从不必战战兢兢,因为荆墨最不喜那套主仆规矩。

唤了年幼的丫环进门,让她服侍着绾发穿衣,又梳洗了遍,荆墨丝毫不心疼早已乾瘪的钱袋,出手便是数十枚铜钱子儿。

丫环心喜,态度良好的领着荆墨去了饭厅便下去了。

做主的於景礽不见踪影,倒是同行的黧玄正捧着粥碗喝的欢快,见荆墨出现,招呼着一同用饭。

官府内待客有套规矩,於景礽也没因为他俩的「特殊身份」而有所异同。桌上几道清淡小菜,有白粥有卤面,还有金黄的煎蛋和白嫩的馒头包子。

荆墨也不客气,拂袖入座用了膳食,擦净嘴角时却被告知於景礽传见。

用的是「通传」一词,家丁态度更是不卑不亢,倒是让人猜想不到对方的真实想法了。

离了厅拐入廊道,前方出现私人的会客厅,打磨光亮的桃木桌椅,以及院外池塘半开却已淡香扑鼻的荷花,很是风雅。

两人入座,黧玄孩子似的打量屋内环境。荆墨却没他这麽好兴致,紧盯於景礽半垂的双眸试图挖掘出点什麽来。

於景礽手边的壶里盛着酒液,玩物般的小酒觞一杯又一杯,却不见饮者沉醉。

双颊酡红,於景礽终是抬起头,狼以往的锐利再也不见。布满血丝的眼白和青黑的眼底阴影彰显了昨日的不眠。

「……」荆墨哑然。

只一夜,这人究竟怎麽了?

相顾无言,就连一向豪爽奔放的黧玄也识相的闭了嘴,安静端坐一旁喝茶消胃气。

「……你们不是要钱吗?不管昨日所言是真是假,今天我需要你们的帮忙,完事之後自然会有报酬。」於景礽直击重点,直白而又不甘的言语充满了主人的无奈。

「需要动用到五峰林的力量吗?」他向来重视苍鸢的意愿。会直接或间接影响到对方的事由,他从来都是再三考虑。

「……视状况而定。」於景礽不瞒两人,却也希望对方能够应允。

毕竟状况……实在是不容他再多想。

「我可以在我的限度上答应你。」潜台词是,超过我的标准,这项交易直接作废。

於景礽哪里听不明白荆墨的意思,可这种时候,有这样程度的保证或许已是极限。「……那就如此吧。」於景礽又迳自斟了杯酒,一饮而下畅快如斯。

荆墨默然。於景礽沉吟半晌,终是娓娓道来。「……昨日夜半,松淳县发生一桩命案。」

「死者是当地大户樊家幼子樊祒,也是……樊诏之弟。」攥紧的掌心被掐出血痕,额角渗出冷汗,隐忍的怒火几欲爆发。

「樊诏?」黧玄惑然。照於景礽这种说法,那个姓樊名诏的人貌似对他很重要啊。

於景礽遥望远方,目光深沉悠远,还隐隐带了几分哀伤。「……樊诏是我的爱人。」

「……」黧玄哑然。

不大却足够震惊的信息量赫然冲进脑袋,论谁都无法一时反应过来。黧玄滞愣,荆墨却是很快理清思绪,终於明了於景礽那滔天怒火和哀戚从何而来。

樊祒是樊诏的弟弟,樊祒死了,樊诏自然伤心,而於景礽又哪能容许间接害爱人黯然神伤的凶手逍遥法外?

只是於景礽是狼妖,又是狼王瞫鸣的拜把兄弟,势力自是不小,能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行凶的家伙,想必也不是常人了。

既然如此,官府的普通衙役压根插不上手。

「所以你才找上我们,而不是依靠官府的力量?」荆墨挑眉。

於景礽唇角微勾,却是冷冽渗人。「是。」他毫不避讳。「就算真有隐情,但那个行凶者势必得抓到,才能一消诏的心头之恨!」他一拳砸向扶手,木头楞是生生断开半截。

於景礽兴许也察觉到了自己情绪实在过分激动,摇了摇手,声音震怒已然转变成疲惫。「熙儿会同你们讲明一切。」语落,一名服装带着西域色彩、身上染着妖气的少年奔进屋内,年纪尚轻却礼数周全。「荆墨公子、黧玄公子,请随我来。」

少年躬身抬手,不知是道行尚浅还是其他,稚嫩的狼妖气息隐约泄出,倒是和少年举止大为不符了。

荆墨一口饮尽早已冷去的盏茶,在於景礽这位同为妖的人面前,不拘泥於礼数,微微摆手便循着熙儿跨出门外。

黧玄也匆忙离开,只留一室苍凉冷寂和一名倦怠的男人。

*

少年的言语如同他的态度,简洁清冷,三言两语便交代乾净了事情。

背後有五峰林和狼王,诚信至此,连手印也不必盖。荆墨拿着定金,踩着一地阳光出了官府大门。

黧玄面色惶然,苍白的脸被映晒出红润,倒是生气了不少。

他担心,纵然荆墨精明异常,可在没有五峰林的帮助下,单靠两人,真能够查出那位身手不凡的杀人凶手?

可这若是毁约,不只是他们,就连五峰林的苍鸢夫夫怕是也脱不了责难。

黧玄两难,却不想他这老友虽然能力薄寡,那颗能够一一击破意图陷害袭击他这王族亲戚的脑袋也是不容小觑的。

他紧跟荆墨,就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些什麽。

霎时,荆墨脚下一蹬,身形一动,竟是没了影子。

专属於荆墨的那股妖气还萦绕在身边,黧玄能够依稀感受到那股妖气的离去轨迹,慌忙飞身跟上荆墨。

白日晴空万里,眼前一片清明,天空更是湛蓝无云。没有了夜晚漆黑的小心翼翼,即使没有风神相助,荆墨依然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不知何时戴上的面具服贴在面颊上,配上本就朴素的装扮,若非气质真真是无法掩盖,荆墨此时便如同一名普通至极的平凡人,泯灭在茫茫人海也无从寻起。

他落地在松淳县城郊的一片森林,苍绿的叶片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怡然景致却因偏远而无人问津,让整座林子显得空寂。

荆墨安然落地,掸净衣袍沾上的沙尘。环顾四周,一片安宁。

不一会儿,黧玄也匆忙赶到,一只脚沾上地面,没稳住身子差点儿摔倒。

荆墨淡然拂袖,一股清风扬起,撑住了黧玄摇摇欲坠的身体瞬息便散。

黧玄安定下来,顾盼荆墨,一双眼里有埋怨和疑惑。

荆墨目光冷冽,冷的黧玄那点怒火愣是消散的一乾二净一点也不剩。

「……过来。」荆墨沉吟片刻,忽然伸手揽人。

黧玄踉跄几步,只觉面颊一凉,一股熟悉而异样的感觉扑面而来,笼罩住了脸部肌肤。

黧玄顿时了然。摸上耳後,指尖粗略扫过却丝毫异样都感觉不到。

--相当高超的易容技术。

「我不希望计划败在这里,所以动了点妖力。你可以自己冲破禁锢,但常人绝不会发现异样也揭不下那层面具--所以,要是因为你自己一时疏忽导致真颜露面,就不只是回五峰林那样简单了。」荆墨收回手,指缝间还沾有易容用的白粉。

「喔……」黧玄应声,也不知道内心究竟在想些什麽。

荆墨鲜少出门,却练了一手伪装的好功夫。只是并非妖就都能化形成各种模样,易容也能防止妖气外泄,但荆墨究竟是何时学得这手技巧的,黧玄倒也真不知了。

心绪百转间,荆墨也易好了自己的容,身上一套宝蓝水纹锦衣,手上折扇一拿腰间玉佩一挂,气质更是翩然出众。

黧玄则被打扮成了仆人模样,设计简单质料不凡的衣衫,脸上被荆墨这麽一画,搭配上那股冲动劲,也真像是涉世未深的书僮小伙。

踏着风,两人霎时没了影。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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