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阴雨绵绵,连带整座城市也沾染上一丝抑郁。路上行人各自撑着伞疾行,一旁车辆呼啸而过,在这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没有人注意到路边静静站着的她。
她一身长裙似是被墨染过的晴天,浅蓝中夹杂点灰,孤身站在路边唯一的树下,风肆无忌惮的吹,雨也随之翻飞,然而在她周身区域时间却像是静止,整棵大树连同树下的她丝毫不畏风雨所动,如同春日午後散出一种不容破坏的静谧。偶尔裙摆和发丝飘动拂过她近乎透明的肌肤,和长裙同样颜色的眼瞳宁忘来往的车辆及人群,寂静的宛若一摊死水。
在她脚边的一方土地,曾是她的全部。
「小井,把法术撤了吧!你已经很虚弱的啊。」苍老却慈祥的声音突地响起,竟是路边的老榕树在说话。
「左右我也不可能再存在於这世上,您就让我放纵一回吧!」她声音缥缈,听来恍若细纱拂过,「榕爷爷您一定也想在闻闻百年前的空气,再吹吹当时的风吧!」
语毕,她双手微抬,在原先静止的空气开始流动,形成轻拂而过的微风,混着土让和青草的气味。闭上眼仔细感觉,还能嗅到春日绽放的花夹杂在一起香气,甚至能听到阵阵鸟鸣与人们或远或近的嘻笑和谈话。
她眷恋的闭上眼,纵容自己沉溺在这过去的洪流中,在约莫两百年前,这座城市还只是个小乡村时,在她还是一口普通的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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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与溪河有段距离,村民皆仰赖那口在榕树下的大井,大井也不负众望,长久以来皆提供其稳定的水源。村民为感念水井便每年举办祭祀的庆典,不但是对水井叙说感恩之情,同时也祈祷它能继续庇佑村庄。夜晚,村里男女老少一同围绕水井唱跳玩闹或在井边闲话家常。
她便是在这时诞生的。人们的感念之心与虔诚祈求的浇灌使她得以存於这世上。
身为水井的精灵,她认真倾听人们对她的细语,也竭尽全力的守护这座村庄及纯朴可爱的村民。就算明白们看不见她,但每当庆典时,她仍与人们共舞直至天明;闲来无事时,她便坐在榕爷爷的枝干上两个人天南地北的聊不停。她身上总穿着蓝的能沁出水的长裙,因为倒映在井底的蓝色晴天是她认为最美的颜色。
阖上双眼拥抱迎面而来的清新,她曾以为能这麽过下去。但时间的巨轮不停歇的转动,在自来水普及,科技渐趋发达的情况下,再没有人依赖水井提供水源,因此也不再有人为其举行庆典了。
从村庄变成小镇,小镇又晋升为城市,在这块土地不断繁荣的过程中,蓝天逐渐为工厂的黑烟及汽机车的废气掩盖,渐渐地她在忆不起以往晴空的颜色。
城市的人们开始认为那口古井妨碍到车辆与行人的通行,阻碍了道路的顺畅,於是在某个艳阳高照的天里,她身着混着灰的浅蓝衣裳,眼睁睁看工人把一堆又一堆的土填进井口里,从此古井在城市中不复存在。
没了本体的她,只能靠残余的法力维持己身的存在,每天苟延残喘什麽也做不了,她受够了。
在风雨交加的这一天,不顾榕爷爷的劝阻,她硬是以仅剩的法力在他俩周围造出一道屏障,甚至让屏障内的空间回溯至一百多年前。她睁开眼看着透明的几乎要消失的自己,清楚的感受到力量的流失,淡漠的眼里带着不服的倔强,无奈屏障仍是不断缩小,直至她和榕爷爷全都曝身於风雨中。
她喘息着,犹自强撑不让自己倒下,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她瞧见一个老婆婆撑着伞勉力站在风雨里,目光直是原先水井的位置,视线之坚定,险些令她误会那老妪是盯着她的,接着她看见那老婆婆双手合十诚心的朝古井的位置拜了拜,便又撑伞顶着风走了。
她呆立在那,感觉声音梗在喉咙,凝视刚才老婆婆离去的方向,满涨的情绪拦也拦不住,竟是连心窝处也隐隐犯疼。在那张早已布满雨丝的脸庞,两行热流划过。
「榕爷爷,还记得......她还记得我,有人还记得我......」
「小井......」
她仰起头任由风雨打在她的脸上。一道闪电照亮天际,伴随着她溢出口中的叹息。
「这样,就够了......」
雷声轰隆作响震耳欲聋,一道雷直往地面劈下。城市似乎没什麽变化,车辆不停行驶,行人来往不止,天仍旧是灰色,路旁的老榕树安好。
而世间再不见那抹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