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十‧〈勤王令〉之一

正文 寵娘 — 章十‧〈勤王令〉之一

天清气暖,日照稀薄,正是夏初破晓之歌。

晨晖带着温煦的轻柔呵醒大地,蒙蒙雾霭之中,依稀勾勒出锺山山脉的轮廓,高耸巍峨,青远如黛,陡峭蜿蜿地盘桓平城皇城,恰似不平坦的未来。

皇城就在几里开外之处,承天门内的清响钟声悠悠远远地传了出来,步兵也随着营地四起的哨声忙忙录录地进出,准备巡守早朝时分最是繁忙的皇城四周,是一天内交更最为浩荡频密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跫音躂躂地响,去了一批又一批的北军兵士。

这钟声也惊醒了柳宠娘,她在软褥上翻了翻身。她从小时起就喜欢懒床晚起,这坏习惯至今依然未有纠正过来,横竖早起了也无有她能出力的地方,诸如更衣洗衣、甚至到烧水沏茶她一慨帮不上忙,可自从元娆来到她身边,她趁机一一请教起那些日常基本活的正确做法,终究不再是千金小姐,该懂的还是得懂,无法像从前一样理所当然地被人伺候着。

元娆再怎麽也是个相当称职的婢子,那一双巧手饶是在相府也是鲜有人及得上。元娆会料理那一头她怎麽也束不漂亮的乌发,会编紮那一丝她怎麽也绑不好的胸带,所有她学得不好的功夫,都在元娆手里成了简单又朴净的成品,这是以前的自己从不曾注意到的。

终究骨子里仍是那个娇贵的千金,从未做过的事要她做到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光是编发就彻底难倒了她。元娆手巧,以前在相府爱给她编繁锁的发髻,而柳宠娘平日最喜以百花分肖髻示人,总觉那娇俏自然的气质很适合她,现下换了一张脸、换了身分,自然不会搬昔日的那一套来,便让元娆教她绾紮一般侍女丫鬟盘结的双挂髻,将头顶之发分成股结成鬟於两侧偏垂,倒是简单得很一学就会,也就不管与自己原先身分合适不合适的了。

不簪一珠一花,她摸了摸头上朴实的双挂髻,因为不是自己的脸,倒也不觉得有特别违和之处,恰似眼前这个纯良柔气的女子合该是如斯打扮的。

她捻指撩了撩两鬓的碎发,因为觉得不舒服而绕到耳後,这动作却蓦地惹来元娆一声讶异轻笑。

「韵姑娘,我一直忘了说,从初见你时就觉着你特别像我以前伺候的主子呢,语气像、小动作也像,就连名字也有一个韵字,就是容貌声音差太远了。」元娆一面辅整着被单,一面闲话家常般地道。

柳宠娘一愣,绕发的纤手微凝,自是明白对方口中的都是自己,只得暗自苦笑。对於命运给她开的这场玩笑,她已然不无唏嘘了。

「我去给薛校尉煮茶去,韵姑娘你一个人可以罢?」元娆扫了扫双掌,拂着衣上埃尘,回身问道。

「去罢去罢,当我是小孩子麽。」柳宠娘挑了眉,瘪嘴回答。

「可不是麽?霍大人时常跟我问起你的状况呢,好像我只要说你不见了他就要宰了我一般,这教我怎敢大意,我可怕他了。」元娆说着不觉连眉梢也皱起了,临行前还是不放心地瞅上一眼,眼见柳宠娘正把一袭布裙套上素色短襟,将系带绕到胸前位置打结,动作不至纯熟却有条不紊。

元娆走後不久,柳宠娘手里捧着脏衣,随後也推门踱出,前去後头的杂事房交给营地的仆役处理。

「韵姑娘今儿个起得真早。」

「嗯,被宫里的钟声吵醒了呢,这些就麻烦您了阿姐。」柳宠娘笑着向洗衣的女工递上脏物,她素来最是嘴甜,没几个她讨好不了的人,明明是徐娘半老的仆婢这一声阿姐却喊得忒是顺口,直让对方心花怒放。

「你这女娃口甜舌滑,怪不得就连霍将军那麽酷的人也让你待在身边。」

柳宠娘噘了噘嘴,不置可否。霍连宏算是她有生以来最纡尊降贵却老是碰硬钉子的人了,想到这点她就有些悻悻然。

看着仆婢自竹篮中取出晾乾的一件灰褐大口戎服裤,柳宠娘似乎觉得眼熟,问道:「阿姐,这件衣服是谁的啊?」

「这不就是你家霍大人的麽?你瞧,都破出好些洞口了,也不见换一件新的,死活要我洗乾净。我在这里洗了好多年的衣,还不曾见过这般节俭的,你啊有机会可要劝劝他,好歹是朝廷命官呢,太寒酸了可要让人笑话的,该花银子的地方还是得花。」

柳宠娘心中一动,静默片刻,忽道:「阿姐,霍大人的这几件衣物就给我罢,我来替他缝补。」

「就你有心。」对方见柳宠娘是霍连宏带在身边的人,虽不知她身分却不疑有他,二话不说便将手上的一叠乾衣都递给了她,不免对这女娃暗暗加了加分。

柳宠娘拿着这几件乾净的旧衣,一路回到营房,心里是按捺不住的欢喜。

一开始她也许会觉着这是下人的工作凭何要她来做,慢慢地发现如果连这些都学不会,自己才真要被人看不起,琴棋书画在这里是毫无建树的,偏生她会的原来都是些风花雪月的玩意,体认到这个道理的自己,说甚麽也要学好这些功夫,由洗漱到更衣再到洒扫,样样都得学着,骨子里的拗劲也就这麽被激起,一心一意地想学会把自己料理好之余,还可以为别人做点甚麽。

如今总算可以为他做点甚麽尽一尽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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