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晴一大早脸就很臭、非常臭。
首先，她被迫穿上那条伴娘白色短裙，虽然没有很短，反正只要没碰到膝盖她就不喜欢。第二，她被硬逼着上了一个特浓的妆。她极度讨厌腮红、粉饼，对假睫毛更是深恶痛绝，她说她不喜欢把不是自己的毛戴在身上。第三……她不知道赖仕崴也会来。
先换好衣服的我在客厅没等到江藤宇，倒是赖仕崴正装来了。
我先是惊讶，然後疑惑。哥只看过他几次，学妹虽然见得次数比较多……但没到邀请人家来参加婚礼的程度吧？
郁晴差点摔了手上的茶杯，回头一看，发现学妹掩着嘴贼笑。
啊……
「程希又，是你吧？是不是你说漏嘴了？是不是！」
我闭紧嘴巴不敢回答。
学妹坚称是原本要来帮忙的人不够，所以要他来开车，反正大家都认识有什麽关系，巴拉巴拉……一听就知道是瞎掰的理由，原司机现在正跟其他人嘻嘻哈哈聊天抽菸呢，郁晴大吼这是当我瞎了吗？学妹的最终目的不过就欺负她而已，世界上大概也只有学妹治得了她吧！
学妹没有娘家、没有亲戚，女方家只来一个从没见过的漂亮女孩。筹备婚礼时见过几次面，她一直很安静，几乎没说几句话，也没有任何意见，在流程结束後就不见了。前面繁琐的礼俗规矩很顺畅的走了一遍，甚至因为学妹的无厘头而变得有点随便。
开始宴客了，江藤宇还是没有出现。第一百零一遍确认手机画面时，我也再度拿出蔡宜璇的那张纸条，捏在手心。它被我收在钱包的夹层里，每次拿出来看时，脑中总会揣摩着他看见时会是什麽样的表情？又会有什麽样的想法？
「好－－吵－－喔！」正在换衣服的学妹突然大声说，她的捧花被一个大学同学接到，此时一群人正兴奋地唧唧喳喳，被这麽一说吵闹声嘎然停止。
她把她们通通赶出去吃东西，只留下我帮忙。
把一颗巧克力塞进我嘴里，她笑着说：「别担心，他一定会来。」
「嗯。」我免强扯扯嘴角。
替她整理一下裙摆和头发後，哥哥牵着学妹逐桌敬酒。我回到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筷子，他为什麽没有来？是詹雅筑不让他来还是发生什麽事？他会不会……就这样不见了？
面前的小盘子里突然被人堆满了食物，赖仕崴面无表情、默默地替我夹了一些菜。
「这样就好了，谢谢。」
他没有停，又替我盛了一碗汤。「你早上没有吃。」他说，「快吃吧。」
不好意思再拒绝他的好意，我只好缓慢地一口口将食物送进嘴巴咀嚼，见状他才安心转回去。郁晴坐在一旁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彷佛身上的裙子是千百万只毛毛虫似的，浑身不对劲。
我一边食不知味地吃着，眼睛不时望向门口，期盼看见他的身影。
现场一片吵闹，新郎新娘被拱上台，下面的亲朋好友不断地开他们玩笑，哥哥涨红着脸叫他那些好友们闭嘴，台下的人更嗨了，学妹笑得花枝乱颤的，抱着肚子在一旁看他出糗。
一只手抚上我的肩，江藤宇的笑容映入眼帘。
赖仕崴让出位置，他在我身旁坐下，把外套挂在椅背上，身上穿着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
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被我吞回去，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麽这麽晚来？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满腹的疑问在我看见他的同时全部都不重要了。
「哇！你穿这样好漂亮，好适合白色。」他拉拉我的裙摆，「早说试装的时候说什麽也要跟去看看的。」
「你别乱说。」我知道自己脸红了。
「真的啊。」他摸摸我的脸，「干嘛害羞？」
歪头看旁边的郁晴，说她也很好看。郁晴瞪他一眼，哼了一声後撇过头不再看他。
他低声和赖仕崴聊了几句，到前面恭喜哥哥和学妹，我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接下别人给他的酒杯，一口灌下，回来的时候却一点事也没有。
看看手表，他轻轻把我拉起来。
「希又，我有话跟你说。」
我拿着包包跟他到一楼，思考着什麽时候把纸条拿出来才好。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气息中微微有些酒精的味道。
「你干嘛喝那麽多……」
「我需要一点勇气。」他说。「你要跟我说什麽？」
真的到这个时候我却又退缩了，「你先说吧。」
他又看了看手表，接着望向车道。「还是你先说吧。」
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我还是拿出那张纸条，递给他。我紧张地等着他的反应，没想到却像什麽事都没发生似的，他只是平静地看完，阖上。
「嗯。」
「你……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这个你从哪里拿到的？」他反问。
我老实说是詹雅筑不小心掉出来的，他也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在想……或许蔡宜璇不是被詹雅筑推下去的。」我告诉他我的推论，他静静的听完後，我才说道，「我原以为这是詹雅筑的笔迹，直到前几天才发现是蔡宜璇写的。所以……所以……」
「你说吧。」
「所以你根本不必掩饰她的过错，她没有推她，你也不必……」
「希又，我知道了，你说的都是对的。」他说，「我早就知道了。」
抬头惊讶地看他，「你早就知道蔡宜璇是自杀的？那为什麽……为什麽还……」
「希又。」他突然紧抱我，「我得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心中的不安感逐渐扩大。
良久，他说。「我希望你不要等我。」
「什……你在说什麽？」
「千万记住，不要等我了。」
他放开我，给了我一个深长的微笑，我却皱起眉头，愣愣地望着他。
说完，他穿越马路，朝另一边挥了挥手。
一辆计程车停在他面前，虽然离得很远，我却仍然看得见车里詹雅筑的身影，隔着玻璃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知道她一直看着我。
江藤宇打开车门，眼睛最後一次看向我。
「江藤宇！」我大叫，不管三七二十一迈开脚步想要跨越车流。
我只知道一定要追上他，如果就这麽让他离开，也许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在他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我听见身後学妹呼喊哥哥的声音，当车子缓缓地驶进那车水马龙时，哥哥大叫我的名字，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推到一旁，一阵煞车声立刻在我们四周响起。
回头，只见到哥哥躺在马路上，他的双眼因为额头不停下的鲜血而无法完全睁开，右手伸向我这一边，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程……希又……」他的声音好小、好虚弱，彷佛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似的，「你……你这个……大笨蛋……」
他说着像平常玩笑般的责骂，然後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