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享消遙 — 說閒(三)

正文 不享消遙 — 說閒(三)

那人挑衅地看我一眼,驭马退了数步,接着旋身而走。

我将口哨吹得响亮,流风飞奔而来,协助我追赶上去。

我们在空旷的地方停下,陈明峰也跟了上来。那人不知为何也吹了声口哨,他拿领巾抹着斧面,语调懒散地说:「真好,我还没有杀过王爷,将你的首级挂在我的南陕山寨前,一定很好。」

我眉目一凛,挥刀向前:「用本王这把刀斩下你的脑子,一定更好!」

由於我们武器材质上的弱势,陈明峰在追赶来时携了盾牌,我们采取最保守的做法,由陈明峰持盾牵制长斧,而我近身攻击敌人。

这个人确实有一套,他的骑术非凡,坐骑灵活地在我们两人间移动,让他可以顺利用斧头逼开陈明峰,同时以斧柄挡下我的刀。

我并不担心。流风很快就能跟上他的速度,我只担心营中的情况,他们的人数并不明确,就算不可能太多,可若每一个皆有眼前人的一半实力,那麽……思及此,我全神贯注,只想速战速决,回营帮手。

流风已然跟上他的速度,我看准空隙,刀身贴着斧柄而过,朝那人刺去。

变数,仅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几不可闻地一声喀嚓,那长斧斧柄竟生生射出东西来,我的身子比我的思绪动得更快,几乎在我看到变故的同时,我的刀便改变方向,朝那射出来的细微影子挥去。月光反射出淡淡的暗蓝光芒,让我察觉那激射而出的物件竟是毒针。

我很庆幸今夜的月色足够明亮。

「无耻之徒!你便是用这等下流招数、」我还没骂完,身边传来的闷哼让我心下一沉,我扭头看去,惊呼:「陈明峰!!」

陈明峰确实用盾牌挡下了斧刃,只是斧柄的最前端竟穿出一只长钉,促不及防。陈明峰很快地退後,我提刀朝那人脸面划去,掩护陈明峰的动作。

他的手正在流血,我看不清他确切伤在哪里,「陈明峰,他的暗器有毒,你、」

「我无恙。」

「你先回营诊治,这里我来。」

「我无恙,可以继续。」

「陈明峰!」我气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做『有毒』?!」

他竟然给我噗哧一笑,我觉得他一定是被韩某人给带坏了,「请王爷放心,伤口无异,血也很清澈、当心!」

闻声我放低重心,抓稳缰绳,一脚踢在斧面上将大斧荡开,接着我冲上前攻击对方,逼得那人不得不回防,因此稍微远离陈明峰。

「不要过来!」我边打边叫。

「明峰无恙!」

「叫你在那边掩护我,以防其他人偷袭!」我不等他回应,快速接道:「不要跟我说话,要是我分心受伤,你可是要掉脑袋的!」

对方似乎是对我同时与陈明峰对话的行为有所不满,他的长斧越舞越快,力道也一次比一次更重。

我闪避得极为艰辛,为防刀断,我只有在不得不拦时会以刀抵挡,其他能避就避。愈快、愈重,就越难在中途转势而攻,我一定等得到他腰腹的空隙,到时只要一刀……

这时,他一斧自左方斜劈过来,角度极为刁钻,我将大刀挥向他斧头与斧柄的交接处拦截,撞击的力道让我整个人的重心一歪,全部的重量被逼往右侧的马蹬上。

其实在我们的武器碰触之前,我已感到不妙,然而却是避无可避,若我重心不稳,我将没有另一只手来抓住流风以防摔下马去,若是流风重心不稳,情况可能会比我摔下去还危险。

流风,撑持住!我在心中呼喊,手上大刀豁尽全力迎向劈来的斧子。

流风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牠仅只晃了一瞬,便稳稳撑持住。由於我双手不便,控马多半只使用马蹬,因此应我要求,流风的马蹬实已做过调整与补强,可我和流风方才稳下身形,啪嚓一声,右侧悬挂马蹬的皮绳应声而断,我被斧头的余劲推得往马下摔去。

电光火石间,只见他朝我冷笑,他的马高举双蹄,对准我的身子踩踏过来。

我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告诉自己唯一的机会是落地立刻滚避开来,无论如何都要避开,不然本王今日,就到此为止了。

落地前那一瞬间,世界安静下来,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无比吵杂。

疼痛撞击在我身上,我忍着晕眩感奋力一滚,接着铿然一声……

……一声铿然?

为何马蹄落地不是闷响,而是如此清脆的撞击声?

我循声望去,兵刃反射的月光几乎让我以为眼前的画面是自己的死前幻觉。可我知道我活着,因为身子很痛,还有个凉凉淡淡的声音调侃我说:小徒儿,你嘴巴张那麽大会有脏东西跑进去。

来人持一把美丽的战戟,身姿挺拔,神情澹然,轻轻巧巧地拦下了长斧。

我忍不住抓出衣下的念珠用力瞪着,心想:不会吧,这东西当真那麽神?!

那是莫丰霏,我荀神话一般的威武将军,镇守北疆的主力。

可这里是离北疆最远的荀南,莫丰霏为什麽会出现在这里?

我还在惊讶之中,莫丰霏显然很不屑我站在当场却什麽行动也没有,於是他凉凉淡淡地扫我一眼,以一种非常幼稚的口吻对我说:「你走开。」

霎时我回过神来,唤了流风就走,「那麽小师父,这里劳您多担待,本王回营支援。」

我让陈明峰跟着我,他在我身後问我:「王爷,这样好吗?」

而我奇怪地觑他一眼,「如何不好?那是莫丰霏耶,我们留在那里只会碍事而已。对了,」我将韩杨的念珠取下,笨拙地挂到陈明峰脖子上,他一脸恐怖地想要避开,可是我很坚持,「韩杨的念珠很神,你给本王戴着,不然你再出事,我不知道怎麽跟韩杨交代。」

「……陈明峰不需王爷向韩杨交代。」

闻言,我哼了声不再看他,「谁让你这麽弱,只好让本王来担待。」

破晓时分。

莫丰霏一脸澹然地提着敌方领头的首级回归,那时,众人的情绪达到沸腾状态,我想,莫丰霏大概是所有荀兵的信仰。

我们带着高昂的气势,连同捷青关的援兵势如破竹地打下南陕,基本上领头已失,敌方再凶残也非寻练有素的荀兵对手。南陕关内的情况非常惨烈,用「屠城过後」也不足以形容,只要是空旷的地方都堆满了屍体,我只恨自己没有更早来到这里。

突然,黄忠贤朝一处屍堆扑了过去,他奋力挖掘,拉出一具屍首,最後,他抱着那具屍首嚎啕大哭,嘶哑地叫着:武云!武云!

陈明峰靠了过去,不知道同黄忠贤说了些什麽,但黄忠贤根本不听,最後陈明峰要我先行,而他静静站在那里陪伴哭泣的黄忠贤。

战场。

这是征战有可能的结果。

我想起曾经韩杨问我:王爷是否还想着往战场上去?

是,当然是,如果我可以亲手保护,我怎麽甘心等在京城?

尽管这是征战有可能的结果。

我看着这样的画面,突然觉得想念韩杨了。

×××

因为我问莫丰霏如何会来时,那家伙回答我说:没人知道我来。我完全可以解读出这句话的真正涵义,那就是莫丰霏没有经过任何人同意就擅自来了。所以我请陈明峰下了封口令,然後陈明峰留在南陕关处理後续,我同莫丰霏赶在消息有可能传开之前先行往北。

途中我掐着这个回应问得很酸,「你从北疆过来再快也要数十天,除非你平常没人缘,不然如何无人察觉?」

「嗯,其实我营中的弟兄都知道。」

「你就不怕季南天趁机打来?」

「小徒儿,你输了他一只手,就这麽怕他?」

其实莫丰霏比我年轻许多,而且有时会用一种极度幼稚的语调跟我说话,所以从前我拉着他讨教时都会半开玩笑地唤他小师父。於是他也不叫我王爷了,大剌剌地叫我什麽小徒儿。我白他一眼,「那是不是要本王输了他一条命,才可以怕他啊?」

我在讽刺莫丰霏,他竟还朝我恬静一笑,「如果只有季南天一个人特别厉害也没用,征战岂能是一个人的舞台?」

「小师父,本王不是没有跟季南天交手过,他的麾下又不特别笨。」

「小徒儿,他的麾下不笨,可是莫丰霏的部下是最好最厉害的。」

我对这样的幼稚回答与眼前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麽男人感到无言以对,决定去喝酒吃饭比较实际。带着莫丰霏往最近的一家饭馆靠近,只闻莫丰霏又说:「为师千里迢迢来帮你,你竟然还不领情。」

「……我没有不领情,见你出现本王都想欢呼了,但是你为什麽知道我去南陕?」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去啊,我一听闻荀南有乱的消息,便立即南下。」

「北疆的你如何这般快速地得知荀南有乱?」

他朝我神秘一笑,跟我说:「因为我很厉害。」

………………好吧。

虽然他的理由狗屁不通,可莫丰霏确实厉害,这点没办法否认。

於是我们在对彼此的嘲讽与本王单方面的无言中顺利回到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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