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光溢彩。海天》 — 第六章 老太太

正文 《流光溢彩。海天》 — 第六章 老太太

看着身边有些失落、又有些释怀的光,亮明白接下来无论自己问些什麽,光应该都会交代清楚,虽然如此似乎丢失了好些乐趣,但理解光的心事要紧。

「光,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优先的,」亮放下餐具看着光,明明是风景区的路边小店却让光吃出了贵族味道:「这里人多,出去後我们边走边说吧。」

「嗯,其实也不是什麽不能让人知道的事。」

两人走出饭馆,站在古色古香的青瓦屋檐下,光望向远方蓝天。

最後,十分难得地在户外的光天化日下,主动执起亮的手,五指相扣。

「怎麽?找不到自己的未婚妻才想拿我充数?」亮边走,边调侃。

「我哪有。」四十多的人鼓起腮帮子,噘嘴:「就是想捉弄亮一下,顺带炫耀罢了……亮都不知道,我那是一见锺情。」

「嗯,就像你当年见到二楼那架玻璃钢琴一样。」从与旋律的谈话中听出来了,光的婚约对象指的是某种乐器。

轻握着亮的手,光的视线望向远方,带着淡淡的失落:「亮,我想当年你送我小提琴时,明明可能没有告诉你,对於男性小提琴家而言,小提琴是伴侣,不会轻易更换。」

亮慢慢走着,回忆当年的情况:「明明只告诉我许多注意事项,让我不要『买错』就好,现在听光这麽说,难道对明明而言不是伴侣的意思?」

「女性小提琴家通常会把自己的乐器当作人格的延伸……但这是我的解释,我不是小提琴家,我首先是个指挥家,之後才是小提琴爱好者,但在我很小的时候,偶然间遇见一把琴,那时是母后的友人赠与。」说着,阳光下转头看向亮:「我的母后也是小提琴高手,没说过吧?」

「没说过,但我查过资料。」一脸得意:「光的身家大全早在你承认自己是琥珀之前就被我摸得一清二楚了。」

「啐,无趣。」怎麽什麽事情都惊不到亮啊?

两人信步闲晃,慢慢踱回旅社,这是这段旅程最後投宿的地点,由於不必再前往中东,两人可以在此好好休整,准备回国。

回房後,亮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茶包,而光准备烧开水,相处多年彼此都明白习惯,两人十分享受如今得来不易的默契与幸福;精神层次越高的人,越容易因微小的事物而感动,亮光两人均属於这类人,即便是一个便於携带的廉价茶包,都能让彼此会心一笑。

「当年母后把琴交到我手上,郑重其事地说:这是你的未婚妻,要好好爱护她,她是你灵魂的伴侣。」光将开水浇淋在茶包上,烫过数秒後,又将热水倒掉,再次冲泡,廉价的茶包与旅社简易的茶杯,被优雅对待後,增色不少。

亮点点头,表示理解:「是因为母亲说的话吗?」接过自己的那杯茶,细想过後开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小提琴的声音阴柔居多,当初光让佑辉放弃小提琴时我便这麽认为,虽然那时没说出口,但很庆幸你劝他放弃。」

「不只是母后,连我那整天搞笑的老爸也很正式严肃,认为那把琴该是我的另一半。」光顿了顿,抿了口茶:「小提琴的声音确实阴柔,所以我刚才说,男性小提琴家将之视为伴侣,而女性则视为自身的延续。当然这种说法很玄,不过我想追逐更玄的神乎其技的亮,应该很容易理解。」

「嗯,很好懂。」比起那些风、林、火、山……雷电,这真的很好懂了。

嘉峪关的景点彼此间的距离不远,亮光两人很从容地在两天内逛完自己感兴趣的地方。比起去程,回程舒适得多,回到市区立刻乘飞行船,目前两人距离日前所说的青岛嘉峪关学校近了许多,现在窗外看到的是崂山风景区。

简介上介绍中国志怪小说家蒲松龄曾多次来此游历,成就了《聊斋志异》。

能不能遇上某人的魂魄或执念,亮光两人没多想,反正行程随意,走到哪儿看到哪,只是当下玻璃窗外传来的都市喧嚣,似乎离道教传奇有些遥远。

「明明的是史氏琴,史特拉第瓦里,一七二二年制作。」相信亮不打算在此地与孤魂野鬼邂逅,对自己这边的故事比较感兴趣,光便细细地解说,娓娓道来。

「嗯,所以明明的精神延伸之後,成为一个老太太。」亮得出了莫名的结论。

「噗,亮那是什麽……哈!千万别被明明听到,哎笑死我哈哈……」擦拭刚刚极没形象喷出的茶水,光解说得更详细些:「绝大多数名琴都是义大利制的,而且历史越悠久,琴的声音底蕴越深厚,像明明这样重量级的小提琴家,拥有一把史氏琴,相得益彰。」

亮替光添上了茶:「然後?你的呢?」所以那位史特拉第瓦里应该是很有名的制琴师了,在几百年前。

「嗯,即使史特拉第瓦里已经过世两百多年,但他所制作的大提琴、小提琴依然独霸鳌头,该怎麽说……我觉得史特拉第瓦里肯定是念能力者,你想……文艺复兴时代单就科技而言,绝对逊於现代,但史氏琴像动物一样,能有生命,甚至忠诚。」

亮点头,思忖着结论:「嗯……即便不是念能力者,至少也是像爸爸一样的人,看来明明的琴肯定是天价。」

光转转脖子,又伸展了四肢,一边缓解连日的疲劳,一边继续:「一般我们衡量一把琴的价值,大概是三点,年代、出产地、制琴师的名字,有时候甚至可遇不可求,说真的……比云子还稀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史特拉第瓦里已经辞世了。」

美丽平和的绿眼睛,欣赏伴侣的身材:「果然价值连城,那麽佑辉呢?大提琴应该也一样吧?」

「嗯,他那把也是真爱,」弯下身将手掌压向地面:「虽然是史氏琴,但评价稍逊明明的那把老太太,」直起身对着亮,露出明亮狡黠的笑容:「推测是大师的儿子弗兰西斯科所制,只不过用上父亲的名字,同样出产於义大利克雷默那镇……哎亮,我看之後我们也安排一趟行程去义大利吧,可以向亮好好介绍,我在这里说,但是看不到东西你会觉得很没真实感吧?」

亮放下茶杯,旅店提供的瓷器虽然是工厂大量生产的物品,但是被用心捧在手上似乎也温润不少:「行,去欧洲有光在我比较不怕,像这回走丝路可真有些吃不消,不过……我还是希望光以归乡为优先。」

明白亮的体贴用心,光蹭到亮腿边,直接席地而坐,脸颊贴在亮的腿上:「放心,这回有某个念头支撑着我,所以绝对要返乡。」

「喔?什麽念头?」布满棋茧的手,揉弄着爱侣的金发。

「带伴侣回去。」

亮偏头,装作没听懂,调侃:「可是光的未婚妻不是下落不明了吗?」

「喂!亮你明知故问!」

「呵,谁让光这些天想捉弄我……」

景观套房三面是落地窗,平时有百叶半遮住面对浴室的那一大面墙,另两面通常是敞开的,由於挑高的楼层设计,虽说佑辉住在三十层,但其高度是正常大楼的五十层左右。

於是,敞开心胸的话,不拉窗帘也能睡得很熟,特别是恋人在身边的时候。

「耶?原来你的吃饭家伙年纪这麽大了?」仁志睡饱後黑眼圈退去不少,赤裸着身体只盖着单薄的被单,望向墙边那把琴:「是位老太太了啊。」

佑辉闻言,汗了一下:「我说它是我夫人你不忌妒,居然一脸尊敬地说是老太太了?」

「三百多岁了,真的很神奇啊,」仁志蹭了蹭身边的臂膀:「再多说些,我想听。」双眼闪闪发光。

「……呃,好,我刚刚说到哪……」

佑辉张开手掌,轻轻握住仁志的颈项……对方毫无保留地信任,完全不懂得害怕为何物,那双漆黑光亮、充满期待的双眼直盯着自己看。

……仁志能被光师父选中,因为他是围棋界百里挑一的人才,而且原本就有很像老师的特质,随着岁月流逝,现在更像了……或许最大的不同在於我的爱人比老师快乐,而我……乐於守护你的这份快乐。

「要继续说可以,但你也差不多该认真学习念能力了。」这一点,佑辉很坚持:「只要学会缠就好,好吗?」带着点恳求的语气。

无奈:「怎麽这麽坚持?」

眯眼的青年露出危险的表情,手上微微用力,惹得恋人微微喘息:「你看,我们差别太大了,你知不知道我担心自己活太久,你却不在我身边?」

「咳,知道了先放手……」飞了个不满的眼刀给佑辉:「其实我当然有想到你的心情,前些日子我问过玛瑙,嗯……你说,只是学缠的话就够吗?」其实我也想陪你久一点。

听到恋人松口,佑辉开心地啄吻了唇瓣:「是啊,你可以一边打谱,一边学习,反正本因坊赛前你都在我这儿,打谱的时候我就坐你身边拉琴,你试试能否感应到什麽。」

「呵,那我真的要叫大师兄了。」

佑辉转转眼珠,突然笑得很坏:「不如叫师父吧,做的时候叫,一定很带感!」说着便翻身跨坐在爱人身上。

脸在瞬间刷红:「你胡说什麽……快继续说故事!喂……啊……早上才在沙发上……」

「乖,来,叫声师父……张开点。」

「别……呜……」

户外天光由白昼转至昏黄,接着星夜到来。

曲肱而枕,便能看见远处霓虹,微小的光点流动着,那是远方城市的车水马龙。

佑辉估量着时间,看看沉睡的爱侣,盘算着差不多该准备煮粥,一个念头却在此时闪入脑中。

「糟了,我忘了师母还在碗橱里!」这声师母叫得顺口,佑辉连忙下床,三两步跳到厨房。

於是仁志这回清醒後难得没吃到大师兄(稍早被强迫叫了师父)自制的食物,而是在床上吃外卖,一边欣赏着佑辉对『师母』毛手毛脚的画面。

「你是说……这琴原本就是你家出厂的?」

「错不了,但其实是我曾曾曾曾祖父那些年的事情,我这回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佑辉细心擦拭着,万般小心呵护:「所以也是位老太太,是超级人瑞喔。」

「呵,确实有趣,你家除了东京二楼那架钢琴,还有这把小提琴外,是不是还有其他玻璃乐器?」仁志一边吃手上的中华粥,一边看着赏心悦目的画面。

看起来应该有整整一套吧,烫金的花纹很类似,或许家族隔了许多代,由不同的子孙监制了同一系列乐器。

「有喔,这确实是一系列的,」佑辉认真看向仁志,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却似乎穿透老远:「但你别告诉老师,这是我们家的秘密,其实除了我手中的这把玻璃小提琴,更早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制作了玻璃竖琴,其他还有中提琴、大提琴、长短号,我有个远房的叔公制造了吉他……我记得连琵琶、筝……都有,反倒是西洋乐器才是後来变多的。」

「……还……真多。」真傻了。

见到爱侣的表情,佑辉得意:「我的话,估计会弄个玻璃扬声器出来吧,再过几年开始,由我监制,嘿嘿,要随着时代进步啊。」

仁志回神,看着佑辉小心翼翼地将琴放入琴盒……得知这项家族秘密後,突然发觉这份小心不仅是对待老师的尊敬,更是因为整个家族好几代人的心血结晶。

三谷家事实上是到近三代才发家的,从前先祖们也没有讲究要规定子孙继承什麽,很可能守着小小的房子,选择制作乐器这种甚至难以餬口的职业,但每个走上制琴师这条道路的子孙都想着『我也来做个什麽吧』。

就这样,每一样玻璃乐器都用上了同样的烫金花纹,有些随着时代变迁流落在外,如同这把琴是从石油大王的小妾那儿交易而得,有些则遇到真正的主人,如在光老师家二楼的钢琴。

「光老师真的很幸运呢。」有感而发……即将拥有其中两件。

「呵,这是秘密喔,我只告诉你一个。」

「这麽多年,都没有人发现这些老太太们吗?」有点不可思议。

佑辉耸肩:「不清楚,但绝大多数都还留在我家,乏人问津,可能是因为没有展示出来过吧。」

仁志看着佑辉,平时常常使坏的表情,如今一脸虔诚地将琴收好,顿时有所了悟……

「我想在你们圈内知道这项家族秘密的人,应该还是有的,只是他们都是品格高尚的人,才能欣赏这样的家族精神,并且为此保持缄默,与其说这些玻璃乐器珍贵,不如说真正贵重的是整个家族数代以来的默契与心意,没有规定却能自发的延续精神……我想这才是最贵重的东西。」

佑辉闻言,没有说话,看向恋人的表情充满被理解与被认同的感激。

东西的价值未必取决於它的用途,当这段历史渊源融入骨血,更是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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