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渴愛 — 最終章<渴愛>4-0 【現在、林若雅】

正文 渴愛 — 最終章<渴愛>4-0 【現在、林若雅】

最终章,4-0,渴爱【现在,林若雅】

--有一种爱是存在的,它是无条件的爱,存在於,当我们能够坦然地拥抱自己,也拥抱我们所爱的人的时候。

就在话语脱口而出後,我看见沚萱在我面前逐渐苍白的面孔,以及她因为震惊而睁大了的双眼。她收起放在我肩膀上的双手,握紧双拳,并且僵硬地站起身子走出浴室。

守门人冷冷地观望着沚萱的反应,我仍然坐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侧过身子看着沚萱的背影。她站在门口,整个人就靠在外头的门上,没有松开过的拳头随着她的颤抖而摇晃。

空气彷佛冻结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听见沚萱抽抽噎噎的声音,却没有勇气站起来抱抱她。我只是跟着她流眼泪。

你知道这样对你们都好。守门人一副置身事外:总好过你一直处於害怕被抛弃的恐惧里。

是的,我知道。每一次坦承自己的身分,坦承自己的童年,甚至是坦承守门人的存在,我都要经历一次恐慌,好怕自己被沚萱放弃,好怕沚萱会看见我病态的模样而退避三舍。

所以这是最後一次了,我不要再等着被丢掉了。我选择自动退出,我知道,被爱这件事情,我没有资格,就算对方可能有爱,也是会被我真实的样子给磨光的。

谁会爱一个疯子,谁会爱一个满身是伤的人。我知道没有,守门人也知道。

「你不爱我了吗?」背对着我,沚萱开口,声音里听得出刻意压抑的鼻音,一如她在夜店、在森林公园的那些片刻,执拗而不愿意哭泣的逞强。

我好想如实告诉她,我没有不爱她了,我怎麽可能不爱她了呢,我只是……

告诉她你不爱了,然後打包行李,离开。守门人打断我的思绪,直接下达命令,可是我却没办法说出这样伤人的谎言,只能沉默直至她转过身来看着我。

她的眼眶泛红,苍白的脸上还有着泪痕。我端详着她因冒着雨回来而潮湿的一头纠结短发,稍微淋到雨而有些透明的白衬衫,衬出她纤细的手臂和身形,以及她身上惯穿的黑色长筒裤……

我舍不得她那抹总是为我担忧挂心的眼神,舍不得她牵起我的手时那个上扬的嘴角,以及两颊上深陷的酒窝。

我舍不得,然而这样的凝望会是最後一眼了吗?

「是守门人对不对?」沚萱直率地问,眼神里没有丝毫恨意,「是她要你离开我对不对?」

我听见守门人的咆哮贯穿脑际:是又怎麽样!你根本就没办法永远爱我们!

我拼命摇头,却不是针对沚萱的问题,而是回应守门人在我脑海里对沚萱的控诉。她不是这样的人,一切都只是因为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我不要,」我哭着说,「我不要一直活在恐惧里……我一直害怕你会离开我……我好害怕有一天你看见我会像看见一个疯子,一个异类,一个怪物,我好害怕有一天你再也受不了我了,你就把我丢掉了……我不要……」

我还没说出所有的恐惧和不安,甚至还没有准备好将自己伪装成一只花蝴蝶,没替自己戴起那副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面具,沚萱便从门口走进来,走向我,二话不说地蹲下身子抱住我。

而我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个害怕失去爱的孩子。

沉默了一阵子,周遭静得只剩下我哭泣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沚萱缓缓开口,温柔地提醒了我:

「之前你写给我的信里,你说有个人曾经告诉过你,有一种爱是无条件的爱──」她在我耳边轻声说,而我愣了一下。

有一种爱是无条件的爱。

有人曾经这麽跟我说,可是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会有这种爱,我也不相信这种爱会属於我。

沚萱没有接下去说,我想也许她记不得後面的句子,於是我哽咽地替她把遗忘的部分拼凑起来:「不管我们是什麽样的人,不管我们做错了多少事情,更不管我们身上有多少伤口,它都在。」

「当初这麽告诉你的人,」沚萱听见我接话,点了点头,接着问,「她去哪里了?」

小沁。

能对我讲出这麽温柔的话语的人,除了沚萱,就只剩下小沁。

可是,小沁去哪里了?

我问我自己,但守门人只是冷哼一声。

登时,我想起那个未满十八岁的自己,想起那个从饭店和陌生女孩回到住处的上午,仰头看见小沁向我投以复杂的目光;我想起她说她不能爱我,她说和我在一起会背叛她早已离世的恋人,她不能够爱上我也不愿意伤害我。

所以後来我们怎麽了?

她离开你了,她说谎,什麽无条件的爱?简直是荒唐!守门人回答我的问题,但我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是我们,是我跟守门人,」我回忆起那些亲手将小沁拒於千里之外的片段,「因为她说她不能爱我,所以我们搬走了,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断了所有联络,甚至在最後一次见面,在她煞费苦心找到我的时候,」说着说着,我不禁流下了眼泪──是我们推开小沁的,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我告诉她不要管我,我叫她走,走得远远的,我还说,我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沚萱轻轻拍着我的背,此时我的脑海里却映出那一天的场景:那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夜晚,我和小沁站在人行道上,一旁川流不息的车潮和人群不断经过我们;人们的话语是纷扰的,情绪是激昂的,而那些琐碎的字句却一点也融不进我们的世界里。我们的世界安静而乾涸,像一片汪洋里被孤立的堡垒,像春季花丛里一颗枯萎而垂死的花苞。

来不及盛开。

情绪凝滞在我说尽了狠话之後。我看见她受伤的表情,然而紧接在她受伤的情绪之後的,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漠;她板着脸转身走远,但我却没有追上她,没有跟她道歉,只是在街角蹲下身子痛哭流涕,听着守门人厉声指责小沁的无情,却没有提到任何一丁点我们对他人刺蝟般的行为。

我们总是在试探他人爱的底限在哪里。也许逼到了底限,对方就会抛弃我们;我们不断在尝试,只是想证明原来自己值得被爱,或原来自己不值得被爱。

「若雅。」沚萱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麽,她突然不再喊我的英文名字。

「也许过去的经验和守门人的警惕,让你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可是我会在这里,用我的方式证明我不会离开,除非,」沚萱松开怀抱,双手搭着我的手臂,以那双我深爱的双眼直直迎上我的眼眸。

她深呼吸一口气,接着瞬间又红了眼眶,「除非你不要我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最後心疼地伸手抹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并且拥抱她。

「对不起。」我嗫嚅着说,而她摇了摇头。在这一刻,我终於明白,我们不应该再因为害怕失去,而真的失去了。

不要再害怕了。在彼此的怀抱中,我彷佛听见沚萱这麽说。

推开门,我和沚萱一起走进谘商室。午後的阳光依旧透过窗子洒进室内,也许是因为时序已经走到了深冬,这片阳光让人感觉格外舒适。

「若雅进步很多喔,」谘商师赞许道,「最近谘商後状况看起来很稳定了。」

我笑着点头,和沚萱互相交换了一瞥。

最近两、三个月,我逐渐不再依赖药物,不需要安眠药也能睡得安稳。谘商後自伤的情形也比较少发生了,我开始学习将情绪用语言或文字慢慢表达出来,让沚萱理解我,也让守门人对我放心。

「今天要试着跟守门人面对面沟通,她准备得怎麽样?」谘商师问我,而我点了点头。

你确定可以吗?我问守门人。

我感觉得到她率性地点点头,这是进行谘商以来第一次,她愿意出来面对沚萱和谘商师。

我闭上眼睛,看见脑海里浮出的影像:我从透着光的窗户逐渐後退,回到守门人所处的一片黑暗里。我隐隐约约看见她从黑暗处的房间门口走来,经过我之後站到那扇方形透着白光的窗棂前,也就是我方才所在的位置──

我睁开眼睛,第一次用肉眼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和蔼的女人。女人朝着我笑了笑,在我开口之前,便先同我打了招呼:

「哇,跟若雅描述的好像,眼神看起来好有魄力喔。你好,守门人。」

我朝她点了点头,接着撇过头看向曾沚萱。她正朝着我微笑。

「好久不见。」她诚恳地说,从她的口气里听不出一丁点对我的不满。

在打量了她一会後,我基於礼貌地回覆她:「嗯,好久不见。」

我凝视着她,没有移开目光。长期以来由我承担、由我共享的那些若雅的情绪,那些失望、悲伤、痛苦、憎恨,以及种种若雅所不能承受的创伤,如今都已经是由她来倾听,并且鼓励若雅面对。

不打算多说什麽,也不擅长表达得太多,看着她,我开口:「谢谢你。」

她虽然惊讶,却也面带笑容地回答我:

「也谢谢你和若雅,谢谢你们愿意勇敢。」

在话语落下後,我感觉到若雅走近,温柔地展开双手拥抱我。在我们漫长的十年共处时光里,这是第一次,我们终於能够拥抱对方,而那样熟悉的完整,就像是我们从未破碎一般,能那样自然而坦然地,拥抱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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