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渴愛 — 第三章<破碎之際> 3-3:【現在、曾沚萱】

正文 渴愛 — 第三章<破碎之際> 3-3:【現在、曾沚萱】

3-3:【现在、曾沚萱】

Verna牵起我的手回到屋子里,打开房门,房间真如她所说的,就像经历过一场浩劫一样地杯盘狼藉,卷宗、资料夹和多得不知打何处寄来的信件堆得到处都是。房门对面,白色窗棂的窗子只打开了一半,隐约有风吹进房间,晃动水蓝色的窗帘。一张颜色近似海草的双人床摆在左侧,被单和枕头都凌乱地散在床单上,床边的书桌架子上整齐地摆了好几张专辑,桌面则四散各类法律相关的书籍和卷宗。

苦笑着放开我的手,她走进房间将文件一一捡拾起来,堆叠到书桌上。我走近点看,才知道那些都是法院寄来的告诉通知函,以及一些关於遗产继承的资料。

我心疼地从背後轻轻抱住她。

她拉住我的手腕,温柔地笑了笑,「没事,律师会帮我处理的。」

「之後打算怎麽做?」我问她,担心她的继母和两个弟弟都不会轻易就放过她。

「父亲生前立下的遗嘱现在在二阿姨手上,里头究竟写了些甚麽,我也没办法知道,不过我的律师说即便父亲不打算留半毛钱给我,他也要帮我争取到我该继承的数目,」叹了口气,Verna摇摇头,「可是我不想,我想抛弃继承,因为真的好累了、太累了。」

看着Verna疲惫的脸,我多希望事情能如她所说那样容易,只要抛弃继承,所有事件都能圆满落幕。可现实从来就没有那麽单纯,要是抛弃继承,就Verna现在失业又要继续升学的状况,庞大的经济压力恐怕会是另外一个难题。我思忖着,以现实情况作为考量,我能体会律师坚持要打赢官司的理由。然而同时我也知道她很痛苦,她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之大,显然不是我有办法想像的。

将注意力拉回Verna身上,我看见她从书柜一角抽出一本相簿。转过身来,她拉着我坐在床沿,翻开相簿,第一页便看到照片里一个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人,一头长发如Verna的秀发一般飘逸,一身优雅的洋装让她气质脱俗,漂亮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顿时之间,我忽然明白照片里的人就是Verna的妈妈。

「几乎可以说是完全遗传了妈妈的脸孔,」她轻笑着,「从小到大每个看过妈妈和我的人都这麽说。」

我点点头,「真的很像。」

她继续翻着照片,里头很多都是妈妈的独照,而摄影师把她的每张照片都拍得好美好美──像是恋人互相对望时,在对方眼中才能捕捉得到的、别人无法看清的美丽。

翻到最後一页,我有些愣住,因为我看见了Verna的妈妈和A.J.的合照。相片里的两人笑得很甜蜜,幸福的样子让人无法不相信她们就是一对恋人。

Verna开口解释,「我想妈妈之所以珍惜这本相簿,把它藏在不容易找到的地方,是因为里头她的相片都是A.J.帮她拍的吧!每张照片後面都有标日期,还有一两句A.J.留给妈妈的话。」

将视线从照片移开,我看着Verna若有所思的侧脸,她一定很想念妈妈吧!记得第一次听见关於林若雅的传闻时,我替她庆幸至少身边还有一个爸爸,直到最近我才了解,爸爸这个生命中重要到几乎很难缺席的角色,带给她的是多大的痛苦。她的家不是她的避风港,却是所有伤痕的起始。

那麽,什麽时候会结束呢?

我搭着她的肩膀,她微笑着接下去说:「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在那时候,同性恋可以结婚的话,妈妈就不会自杀了吧。」

我看着她回忆往事而近乎失神的脸孔,想开口说点什麽,她却突然站起身子,将相簿收到书架上,接着动手收拾凌乱的床铺。我从床沿站起,看着她摆好枕头的位置,折好棉被收在床的一角,又走向书桌整理桌面上的书籍和信件。

「Verna,」我狐疑地眯起眼睛,「你怎麽了?怎麽突然整理房间?」

她停下手边的动作,手里紧紧抓着一本厚厚的辞海,空洞地看向前方。

「Verna?」我走近她,她却突然尖叫,丢下手里的辞典,蹲下身子抱住头,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我瞪直了双眼,蹲下身子抱住她,「Verna,你还好吗?Verna?」

她拚了命地摇头,「我说得太多了,我说得太多了,我做错了,我做错了──」

「Verna,你到底在说什麽?」我心焦地环抱着她,她的嘴里却还是不断地喃喃自语:「我做错了,对不起,我做错了……」

她一面忏悔一面流泪,我却震慑在原地,无法理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她做错了什麽?她在向谁道歉?

她的哭声从原先轻声啜泣逐渐转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流涕,双手抓着她美丽的头发,「我不应该跟你说这麽多的,沚萱,我不应该让你知道的──」

我试着拉开她的手,却在窗外阳光的反射下,看见了她手腕上一条一条稍微突起的浅浅疤痕。

为什麽会有这些伤疤?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Verna,我在你身边,我陪着你,走进你的世界陪你,你有没有听到?」抓起她不断拉扯头发的双手,我对着她喊话,她却不停摇头,泪流满面地抬起头看我。

我几乎无法直视她那双充满泪水的双眼,只因那对眼睛里有太多复杂难解的情绪,彷佛就要将那对瞳孔上映着的影像给吞没。

她轻轻转过头,无心无绪地望向窗口,「不可以的,不可以。」

「Verna!」我唤着她的名字,从她的眼神,我看不见她的灵魂,就像是她的心神已经走到了一个相当遥远的彼方,就像是已经走进一个我看不见的梦里,悠远而飘渺,我渴望追上她的步伐,却永远走不进去那个属於她的世界。

我凝视着她沉默许久,她才逐渐转头回来看我,双眼虽然依旧残留着泪水,却陡然恢复了原先的神采。

「Verna?」我愣愣地开口,但她却朝我笑了。

「没事的,沚萱。」她的双手连同全身上下因发抖而紧绷的肌肉,顿时间全放松了下来,一如她脸上轻松的微笑。

我戒慎地松开自己抓着她的双手,端详着她的表情。

这是怎麽回事?我困惑地想着刚才她情绪突然崩溃的画面,对比现在她平静的脸庞,皱起了眉头。

「刚刚是怎麽回事?」我小心翼翼地问出口,深怕再度刺激她。

她凝视着我,伸手抚摸我的脸颊,收起了脸上那抹佯装的笑容。她褐色的长发在耳际飘动,双眼里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苍白的嘴唇轻启。

「你知道我最害怕什麽吗?」温柔地注视着我,她问。

我吞下一口口水,「也许我们害怕的是同一件事。」

「嗯?」她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好奇地等着我回答。

我悲伤地笑了笑,「爱上一个人,却又因为那个人支离破碎。」

Verna也跟着我微笑,收起她的手,吻上我。

在她的唇瓣离开我的之後,她低下头闪动着眼睫,对着我说:

「既然你也知道,那就不要再问下去了。」

隔天下午我回到书店工作,Verna则是和她的律师敲定好了时间碰面,讨论关於她父亲财产继承的官司。我无精打采地拿着鸡毛掸子在书架前挥舞,心里反覆斟酌着Verna昨天种种异於常人的行为和特徵:眼神突然放空,伸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像是有另外一个人在殴打、拉扯她的头发似的那般心狠手辣;对着自己忏悔,我很清楚她那句对不起绝对不是对着我说的,她并没有对不起我什麽,我也没有责备过她什麽;以及她左手手腕上不明显却数量繁多的细痕,看起来像是美工刀划过的痕迹。

想得出了神,没注意到阿尿已经走来我身旁,我看见她突然冒出来,吓得大叫还倒退两大步。

「曾沚萱!你干嘛!」她一脸无辜,「我长得有那麽可怕吗?」

我苦笑,摇摇头,「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到你。」

她哼了一声,双手交叉靠在书柜旁,「不是说已经找到Verna了吗?你还在担心什麽啊。」

我沮丧地再度摇头,拿起手里的鸡毛掸子,清理着最上层书本上的灰尘。

我不知道要怎麽说这件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Verna究竟是怎麽了。

阿尿叹了口气,「不想说啊?」

我苦笑着挥动手里的掸子,思忖许久後才开口:「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怎麽说。」

「说说看啊,我智商很高的。」她打趣道。

回过头,我看向她一脸极富耐心的表情,犹豫了数秒後才告诉她:「你之前翻八卦杂志关注的极光集团,那集团的千金就是Verna。」

「骗人!」阿尿讶异地瞪大眼睛,大叫了出来,「真的假的!」

「嘘!」我急着叫她降低音量,「不要被听到了。」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我,还是一脸难以置信。

转过头,我收起鸡毛掸子,抽起几本客户订购的书籍,经过她的同时小声地告诉她:「等下班再说吧。」

终於捱到了下班时间,我传讯息给Verna,告诉她今天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无奈她和律师的会谈还没结束,我只能等着她的来电,再接她一起吃晚餐。

而阿尿此刻已经脱下工作制服,换上便服,走到我身旁。

「走吧。」她笑着说。

一同徒步走到附近的咖啡厅,阿尿点了拿铁,而我则是点了一杯黑咖啡,两个人就这麽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她拿着搅拌棒搅着杯里的咖啡,抬头看向我,「说吧,怎麽了?」

对上她关心的目光,我迟疑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光是开场白我就乱了方寸,「我觉得Verna的举止很……诡异。」

阿尿挑了挑眉毛,低下头啜饮了一口拿铁,「你们在一起多久?」

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仔细回想上礼拜发生的事情,「如果把她消失的那四天算进去,今天晚上就满一周了。」

「才一个礼拜,你能了解一个人多少啊?」阿尿毫不留情地指陈,「更别提那空白的四天,你应该只能靠报章杂志认识她吧。」

我摇摇头,低着头看着杯里的黑咖啡,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我看见她的手腕上有刀疤。」我说。

「刀疤?」阿尿的声音里有种古怪的音调,「你确定?」

我咽了咽口水,回忆起昨日的光景,以及Verna手臂上那几条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光的淡淡疤痕,点点头。

「除了美工刀,我想不出来有什麽东西能留下那样的伤疤。」我沉重地回答。

阿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搅着咖啡,「还发生了其他事情吗?」

我点头。

「在她告诉我所有的家世背景之後,她突然情绪崩溃,抱头痛哭,还振振有词地责备自己,说她透露给我知道的太多了。」

阿尿一边听着我说,一边眯起眼睛。

「总觉得……」我的眼神飘向远方,「好像有什麽人在控制她似的。」

「控制她?」阿尿质疑地重复着这句话,若有所思地拿起马克杯又喝了一口拿铁。

决定将咖啡外带,我和阿尿回到方才离开的书店,她领着我走向後排的书柜,不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她需要的书籍。

而我也清楚,这个书架是专门摆放心理相关丛书的。她从中抽起几本,挑好了之後就全交到我手上,我急急忙忙接过,同时看见了书本封面上斗大的字眼:边缘型人格疾患。

我吃惊地倒抽了一口气,手机铃声却同时响起。我拿起手机定睛一看,没意外的,是Verna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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