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境在欲界被攻破之後,迎来谶言上所说的「尘世暗夜三百年」。不见天日的世界,让一个自诩为绝望中之光明的教派崛起,他们高声赞颂,说他们就是人类的光明,并佐以一次次的神蹟,掌握了千万百万的民心,更带着信徒上山下海,最终却是把三十万人的性命葬送在那一方浓黑得窥不出蹊跷的海,只为了成就咒力、开通黑海与苦境的交通。
布计已久的玄嚣亦是此次黑海现世的推手,黑海开通的那一刻,他孤漠地伫立在玄嚣殿中,望着远方两境交接之处的景况,看见了一名女子华裳高冠,浑身雍容华贵、沉稳得彷如波澜不惊,玄嚣明白,她便是许久之前、透过异法同自己联系上,说欲打通三界的女孩,如今竟已成熟如此,见着了,玄嚣不禁觉得趣味。
不久之後,玄嚣做了一个决定,决定迎娶那个女人──天谕,鸠神练。
她已在苦境有一片基业,而自己则有兵进中原的打算,若能合作,自然能彼此助益。当然,除了这些盘算已外,自己并不是对她毫无感觉,而是真有着男女之间的喜欢。鸠神练个性慎重多疑,起初不相信自己求亲,费了一些时间,才让她接受自己的所提的婚事。於是,玄嚣在十八皇子之中排行最幼,却是第一个娶妻成亲之人。
在黑海森狱,因女子诞下皇脉之後便会死去,所以皇位尚未定夺前,皇子们大多不会把心思放在嫁娶之事上,以免被选任为王,妻子便要牺牲。可玄嚣看着过去逸冬清的例子,知晓苦境女子并不受此现象影响,所以多方思虑之下,决定了与鸠神练的婚事。
自从太子策立之後,皇子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不少变化,有些人为了没有被策立为皇子而深深挫折,少了与其他皇子的往来、独善其身,有些人则如猢狲依附大树一般、依附诸位太子,朋党结群,莫不希望自己所拥护的兄弟能坐上王位,好保证自己日後的发达。其中尤以自己已及玄灭所赢得的人心最多。大皇子玄膑性情本就温弱,再加上数年前生了一场怪病,遂变得孤僻怕事,几乎不与其他兄弟争锋头,剩下的……便是那不与人群,独来独往的玄同了。
玄嚣犹记得宣布太子人选那日,玄同面色淡漠、毫无其他兄长的喜悦,还直截地说了对太子之位毫无兴趣、宁愿让出。如今,他的想法可还是一样?又或者,他已经知道了握有江山的美好?
玄嚣的桌案前摊着从鸠神练手上得到的、苦境的地势图,可看着看着、心思却出了神,思起了森狱之内的事。意识至此,他索性自桌案前站了起身,眼前图纸一卷,收入了衣襟里,打算至玄震处,同他一起讨论这份苦境情势。
玄震喜好花草林木,宫殿之後栽筑了一片森林,林中有几座亭,有时天候稍冷,林中便会起雾,袅袅绕绕,让一方林苑看起来宛如仙境一般,浓密的林树自是吸引了鸟禽走兽栖息,而玄震在闲暇时便爱於林中射猎,他顶上桂冠为饰,让他在林中看来便如一名谪仙,张弓发箭之间仙气洋溢。
玄嚣捧着图卷来至时,见玄震不在殿中,知晓他必在苑里,便往殿後去,果真在林中找着了他。玄震见玄嚣前来,便让下人沏了茶来,邀他至一个亭中坐。玄嚣摊开图卷,同玄震解释起来,他收了弓,颇有兴味地看着,听着玄嚣说着所采的兵法,不时出声搭几句话,两人甚是志同道合,说谈畅快,大致谈毕後,玄嚣收卷起图纸,玄震则问起他近日情况。
「皇弟,成亲之事可都准备妥当了?」玄震嘴角突噙一笑,闲话家常起来,头件要问候的,当然是这个这个皇弟突然说要成的亲。
「呵,差不多了。」对於玄震,玄嚣也不闪避,坦荡荡地回覆道。他是除了自己贴身部属之外整个森狱中与自己最是亲近的,当初决定婚事後,也是只告诉他。
「可记得要发帖子让众兄弟好好喝杯喜酒呀,森狱可是好久没有这等喜事了。」玄震爽朗地笑道。
「这当然。」玄嚣朗声笑着,面上除了快意以外还有几分幸福。可笑声未落,远处一阵脚步由远走近,似穿过秋末林中的霜雾,亭中两人闻声望去,只见一片稀薄的蒙白之间渐渐浮透出一抹熟悉的艳红色。玄嚣一眼就辨识出那抹颜色属於谁,面上的笑彷佛一瞬让霜气给凝住,血瞳一敛,凝望着那道身影穿过薄雾而来。
「嗯?」走至亭外的玄同,在看见玄震正待在亭内的同时、也看见了一旁的玄嚣,讶异地淡哼了声,随即便恢复了从容淡漠的面色。
「可是好久不见了,吾的四皇兄。」玄嚣邪佞地弯了唇角,一双血瞳白眸仍是凝止地波澜不起,「四皇兄方才可是见到吾在此、而心里觉得不巧了?」
玄嚣敏锐的耳觉听清了方才玄同那淡淡的溢音,刻意扬了声音问他。
玄同并未有这些迂回的心思,只是敛了眸淡淡答道:「既是同一个时分来到同一处,便是巧合,吾怎会有不巧之想。」
「喔?那皇兄可别愣站在亭外了,要教为弟惶恐。」玄嚣方才正在心情畅快之时,自是不会因出现了个玄同便有多少不快,反而话中不自觉多了几分戏弄之意。一旁玄震没好气睨了玄嚣一眼,素来毒舌的他,对这名皇弟虽是心里敬佩,可两人感情好便少不了唇上的调侃:
「十八弟说得可真是顺口,都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唉呀,玄震皇兄可高抬贵手、莫与为弟计较。」玄嚣给逗得笑了,一张俊美英挺中有几分凛然慑人的面目一时竟透出几丝陶然孩气,玄震似是看惯了,可一旁玄同瞥见,瞳眸深处微讶得波涛一掀又平,不知道玄嚣原来也有这样的表情,与他平时老找自己碴时的跋扈模样大相迳庭。
望见那一瞬,玄同举步缓缓步入亭中,玄震同他赔了几个不是,不知玄同前来、不能亲迎,不过这些道歉也只是些客套,玄同早说过自己往往随兴而至,不必特别迎接招待,他就是偶尔想观玄震於林中使弓射猎,飞箭凌烟,别有一股纵仙之息,只是未料玄嚣此时亦在,他知道玄震与玄嚣交好,他虽不想涉入太子间的朋党、分裂,可也无意因玄震与玄嚣的交好而疏远他,只要他在张弓送箭之际仍有着那一股仙息,玄同便乐於走上这一趟。
玄嚣看玄同走入亭中,有几分戒备地收敛了欢快的神情,玄同走近他身侧,有意无意地想再去望玄嚣的容颜,却只见一张沉静深敛的面容,隐隐透着寻常一丝张扬跋扈。玄同也不大清楚自己为何下意识想再看一眼,许是那一瞬的松懈机心,让他蓦地回想起那一个夜晚,苍凉的月光打在廊下、打在他怀中那个少年的面容上,睡得酣熟的面容,像个娃儿一样单纯无染。
许是因为那一日把玄嚣沉静的睡颜看得太清楚了,所以日後看见他那张面上的张扬跋扈,他只觉得不顺眼、屡屡想旋身走离。
那一日,玄同觉得心思有些紊乱,虽然人才刚来至,横竖玄震不在林中射猎,半晌他便又告退了离去。
几日後,玄同在殿中收到属下递上来的一张信帖,帖身泛香、一摊开便见大红囍字,玄同淡漠看清,原来是玄嚣的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