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
清早，站在学校中廊上，夏妡滢神色落寞望着钉在公告栏上的长长海报，开头斗大的「贺」字旁，某某某考上名校的字句，龙飞凤舞闪着妒人辉芒。
虽然昨日下午前来领取通知单时已经知道基测结果，现场气氛冷暖交融，几家欢乐几家愁，两、三位榜上有名的同学随着父母前来，围着校长老师分享喜悦，而像她这种考得普通的，只是默默拿着通知单，接受老师几句勉励便离开了。
心情百般复杂，回想考试那两日，因为过度紧张，腹部不时绞痛，不知怎麽的，她突然想起齐烨霆报考大学的情景，当时也是忍着高烧在应试。
她想，这算报应吧！
「妡滢。」
转头，只见宋岚语站在中廊前，朝气十足朝她用力招手，一边高举手中长型纸袋。
夏妡滢收起沮丧快步走向她，接过纸袋打开一瞧，里头装了一株绿色植物，根部和着泥土以塑胶袋包裹住，造型特殊的叶片，一看就知道是菊科植物。
「送你，这是从我家後院挖来的，我老哥说是雏菊。你知道吗？雏菊的花语是永远的快乐、愉快、幸福……还有离别，倒是蛮符合我们毕业的心境。」宋岚语扳着指头细数道。
「永远的快乐、幸福……」清妍的脸上缓缓漾开一笑，将纸袋拥於胸前，感觉心也瞬间暖和起来。
「嗯……昨天看你拿到通知单後一副难过的模样……应该说，这一、两个月，你看起来都不开心。」宋岚语一脸关心握住她的肩，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是不是……觉得对不起学长？」
「应该说不甘心吧！没能让他另眼相看。」夏妡滢摇头一笑，她并未告诉宋岚语，齐烨霆早放弃她的事。
「反正都考过了，别想太多，要不要去海边走走？」
「海边？」
「对呀！我们去看海。」
「好。」夏妡滢拎起纸袋，转身朝大门走去。
宋岚语伸手拉住她，眼里闪着淘气光芒，说道：「妡滢，我们抄近路，爬墙过去。」
「爬……墙？」夏妡滢愣了愣，随即噗嗤一笑。
「对呀！我已经相好位置，体育馆後面围墙较低，男生每次都从那里翘课，翻过去走一段路就是海边了。」
夏妡滢闻言颔首，眼底同样闪着即将做坏事的兴奋。两个女孩手牵手沿着走廊奔向学校後操场旁的体育馆。
体育馆後的围墙边种了几棵木麻黄，不知是被人刻意倾倒或是木麻黄经年累月筛下的，树下积了厚厚一层海沙，随着日晒雨淋形成一座小沙坡，地势比一般高。
两人爬上土坡，不淑女的翻上围墙，在往下跳的刹那，风声在耳畔呼呼而过，似乎同时跨越一道屏障，迎向未知人生，将三年喜怒哀乐抛诸身後。
「裙子都飞起来了，幸好附近没人……」
作贼似四下张望，压低的咯咯笑声，两人拉拉扯扯迎向夏日海岸。
褪去鞋袜，踩着一波波浪潮，夏妡滢了望广阔的海平面，在潮来潮往中，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心胸豁然一开，突然觉得过去计较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水好冰啊！真奇怪……明明离海那麽近，怎麽觉得来海边的次数好少？」夏妡滢低头望着纤白脚趾，随着浪潮翻涌一下就埋进沙子里。
「因为从小就被家人告诫海是危险的。我爸爸说这片海域往年都有人出事，几乎都是外地来玩的学生。」宋岚语一手勾着她的臂弯，不停用脚踢起一片片水花。
「真难想像，海明明看起来那麽美丽……似乎越美丽的东西，隐於其下的东西，也是让人难以捉摸……」夏妡滢心里又一阵伤感。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蓝海般深沉的少年，像渴望自由的金丝雀，总是倚在三楼阳台望着远方……
「不管学校好不好，上高中後，我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很好的大学，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夏妡滢坚定说道。国中不行，不代表高中也不行，总有一天，她绝对会让齐烨霆对她刮目相看。
「我也是！妡滢，虽然我们分到不同学校，但你不能忘了我喔！」宋岚语见她打起精神，突然激动抱住她。
「嗯！不会忘，我们是好朋友。」眼眶微湿，她也回抱宋岚语，微微转头看着摆放在沙滩上的纸袋，唇畔勾起一抹淡笑。
永远的快乐……
回家後，分半株让烨霆哥哥种好了……
她天真的想，却不知启动的竟是离别。
ღღღ
上午十点多，阳光炽然，晒得人晕晕然。
和宋岚语话别後，夏妡滢独自漫步在回家路上，时而低头望着纸袋中的雏菊，脸上不时绽笑。
忘了问岚语，这株雏菊会开出什麽颜色的花？
她思忖着。但不问也罢！期待未来人生某天，会有一朵不知什麽颜色的小花点缀，等待的过程似乎也变得美丽。
衣上还残留淡淡海洋之息，闭上眼，依稀可见海天一色、波光粼粼的广阔大海，步伐不禁轻盈，她改走为跑，短发随风轻扬，身姿如蝶穿过长期休耕、长满秋芒的田间小路。
满心欢喜回到家，一进门，却看见客厅门口叠了两排整齐纸箱。
「这是什麽？」怀抱纸袋，她愣愣看着那叠纸箱，疑惑问道。
「这是哥哥的东西。」夏伟轩坐在旁边小椅上，像在帮忙看顾纸箱似。
笑容瞬间逸去，夏妡滢一时无法会意。
「烨霆要走了，」夏良晖坐在客厅里，自报纸後探出头，平静说道：「说是参加转学考，转去台北的大学，早上才跟我们讲，行李前几天都打包好了。」
听见两人对话声，张玉甄自厨房快步走出，手上拿着一个保鲜盒。
「滢滢有听他提过吗？」她有些无奈问道。
「……」夏妡滢无言摇头，看见夏良晖同样也望着自己，似乎觉得她应该知道些什麽，毕竟两人自小长大，感情应该……不错？
「连你也不知道呀……，转学考也不是随报随考，这孩子计划那麽久，却什麽都不讲，实在太任性了。」张玉甄边说眼眶渐红，将手中保鲜盒放置到纸箱上，「这些水果让他带去台北吃……」
「担心什麽？都十九岁了，又不是五岁小孩。我们以前那个年代，还不是十多岁就离家去工厂当学徒？他不能融进我们的生活，让他走，也许对他比较好。」夏良晖一副没什麽大不了说道。
转学考是有计划的……夏妡滢恍惚想着，神色越来越苍白，霎时，手中纸袋瞬间落地——
她奔向楼梯直上三楼，粗鲁打开门，身子收势不住，跌跌撞撞冲进房间中央。放眼四周，房间收拾乾乾净净，没有留下任何一点属於他的东西，完全回复成原先客房的模样。
视线定在地上的行李箱上数秒，缓缓抬眸，对上立於落地门前的颀长背影。
「为什麽……你转学到台北读书都不告诉我？」她轻喘，颤着声问，胸间有抹被背叛的疼。
他恍若未闻，身姿动也不动，深幽黑眸映着窗外一片蓝天。
「喂！齐烨霆！我在问你话啊？」声音略微拔高，她激动问道：「为什麽？是因为我爸妈对你不好吗？」
俊雅面容覆上一层轻郁，他眼帘一垂，缓缓旋身，日光落在他右肩闪着淡蒙光晕，薄唇轻启带抹嘲讽：「这就是你粗浅的结论吗？」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是什麽？你说个理由出来啊？」
「你们都待我极好，但不管怎麽好，毕竟我跟你们流着不同血液。」
「那又如何？我和伯父伯母也流着不同血液，但我从小一直都将你们当家人看待，我不懂，这很难吗？」她紧握双拳激动说道。真的不解！为什麽我能做到，而你不能？
「你都没仔细思考我说的话，我说过——家人的牵绊太沉重了。说白点……不好意思了，我没有把你们当家人的打算，你们越对我好，我反而越痛苦……」他淡漠说道，走出日光之外，伸手握住行李箱的把手。
「不管！不准走！」她冲上前揪住他手臂，使尽全身力气扯开他手上行李。
讶异她的情感过於浓烈，齐烨霆握紧把手抗拒着，一手握住她的肩头用力一推，她踉跄向後退了数步，微长指甲在他臂上肌肤划出数道红痕。
「我带了花让你种，岚语说雏菊的花语是永远的快乐和幸福……」几近哀求，她无法思考，像三岁小孩般，理说不过，兼以泪水动之以情。
「夏妡滢，别幼稚了！种了花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吗？你觉得我该相信那种虚幻的事物吗？」他轻蹙眉峰，一手摀着手臂，感觉臂上火辣的痛一路闷烧进胸口。
「烨霆哥……」她无助啜泣起来，完全不知如何说服。
不能被她泪水左右！
他冷绝走近，突然张臂搂她入怀，紧紧箍住，低头在她耳边轻语：「我离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讨厌你，也不想再见到你，人和人保有一定距离最好，你也别骗自己，和我相处明明很痛苦，就让一切回到最初，还你原来的自由。」
她瞠大眼，木然呆立任他一字一句转化利刃无情刺着、伤着，他和她，在那一霎正式决裂！
「就这样……」松开手，安抚般揉揉她的头，拉着行李走向大门。
早预告了，他会自私的选择保护自己，留在这里一天，他的时间、人生就会依附在她身上无法前进，只会变得越来越懦弱。
他必须坚持不断往前，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