呷了一口刚才韩景天送进来的热茶，叶子夏舒适地长叹口气，这才抬眸，转脸看向听得入神的秦闵静。
「就是这样罗。」她边说边放下茶杯，耸了耸肩，「改建完成後，哥就留在民宿打工，偶尔接些设计文案帮补家里，名气没多少，倒也算赚到些钱。」
语落，也不知是否出於体贴，抑或之前浪费了太多口水，叶子夏不再多言，只轻描淡写地结束掉这个话题，收拾好刚被她俩清空的杯子，直起身子站起来，转身就找韩景天抬杠去了。
而秦闵静坐在地上，就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说不清到底什麽感受。
她从不曾想过，平日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叶向阳，竟有着那麽深沉的过去。初恋的伤口还没癒合，便又接连遭遇母亲的死亡、被迫迁离旧街等危机，她几乎无法想像，当时的他是怎麽撑过来的？
叶子夏说他是旧街的神话，在他人看来，这或者是一项殊荣；但听到这形容的当下，她却完全无法为他高兴，只觉得心脏被挤得生痛，满盈心间的，全是对他的心疼。
这份心疼究竟意味着什麽，她并没能得出结论。因为紧接着，极速和韩景天交流完毕的叶子夏就从外探头进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闵静姊，我看那客户麻烦得很，我哥也不知要忙多久，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再聊吧？」
被她这麽突兀地一唤，秦闵静吓了一吓，下意识看向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叶子夏却已回过头，对韩景天道了再见。瞧她那急匆匆的模样，秦闵静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能感叹这兄妹果然都一个样，虽会询问她的意见，却也就是走个程序，实际上都按着自己的意思来。
心里有些无奈，但把行程全都交给了叶向阳安排的她也确实没有可去的地方，便也不说话，任由叶子夏拖着她，兴冲冲离开了书店。
当两人重新回到旧街的道路上，秦闵静下意识抬头一看，这才吃惊地发现，就在她和叶子夏闲谈的空档，天色竟已向晚，远远地，还能听见乌鸦啼叫的声音。
有见及此，她赶紧拉住前方正奔得起劲的女孩：
「子夏，天都这麽晚了，不然我们回民宿吧？我还会在这边待上好些天，也没说非得要玩个遍，明天再继续也行啊。」
她这麽说，自然有她的考量。
这对兄妹虽然多有相像之处，但和叶向阳不同，叶子夏再强，终究也是个女生，让她陪着自己在夜晚的街道上流连，不管从哪个方面都说不过去。
不过她把叶子夏当孩子，叶子夏却不见得把自己看作孩子。
她在台北念大学，平日除了翘翘课、迟下到，也勉强能称作安份守己的学生。但大学麽，那可是龙蛇混杂，在周遭同学的怂恿下，她也去过几次夜店。
对於夜生活，叶子夏不算喜欢，却也不曾抗拒。而且如今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四周都是她熟悉的街坊邻里，那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故此她也没理会秦闵静的劝说，只反手握住对方，朝她露齿一笑。分明是安抚的笑容，却平白被她笑出了几分嚣张。
「闵静姊，没关系的啦，现在才七点不到，那些不学好的小混混还没醒呢！再说了，他们真出来了也奈何不了我，别看我这样子，我可是黑带三段喔！」
秦闵静闻言失笑，倒也真的放下了心，不再多作抗议，任她带着自己在旧街横行穿插，前往下一个未知的目的地。
说实话，关於叶子夏想带她到哪里，她是真的无所谓。但当她们绕过无数个巷弄，最後停在她前几天才来过的，那家属於简庆翔的Pub前面时，秦闵静还是不受控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纵然讶异，但秦闵静也不是笨蛋，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之前看这俩男生那麽要好，再考虑到旧街那比蜘蛛网还要严密的关系网，便也觉得，简庆翔会认识叶向阳的妹妹，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叶子夏对这轻车熟路，推门就走了进去，嘴边还嚷嚷着简庆翔的名字。看她那副自然到彷佛正出入自家的架势，秦闵静几乎是马上就想起了首次来到这家Pub的那一夜。
或许该归咎於血缘的羁绊，叶子夏此时的行径，与当日叶向阳所做的可说是毫无二致。无论是越过走道的步速，或那声音量颇高的叫唤，还是在见到简庆翔的时候，直接扑向对方的举动，全都相似到让她有了诡异的感觉。
当然了，这毕竟不是时光倒流，仍然存在着某些细节上的差异。
举例来说，几天前看叶向阳做出这些事的时候，她除却愕然，更多的却是好笑；可是今日目睹叶子夏如狼似虎地扑倒简庆翔，而後者甚至都没尝试过挣扎的情景，她心里第一个冒出的字眼却是──温馨。
其实要说温馨，看见叶家兄妹相处，或是叶向阳被街坊们「关爱」时，她也会有同样的感叹。但她就是知道，这两者不一样。
相较於其他人宛如家人的互动，叶子夏和简庆翔的温馨里，还多了一些无以说明的「什麽」……
隐隐约约地，她就觉某些潜伏已久的东西正蠢蠢欲动，好像是在寻找破茧而出的契机。然而还没等她真正想通，那头正被搂住蹭个没完的简庆翔却突然出声，转瞬便将她所有未出口的疑惑通通打回肚子里：
「子夏，先放开，我手里有玻璃。」说话间，他的语气轻淡如昔，「刚回来？怎不陪陪叶叔，还抽空来找我？」
好长的句子！
明知这样有多失礼，但乍听和冰山只有一线之隔的简庆翔一口气说了那麽长的一段话，秦闵静还是忍不住暗自倒抽了口气。
之前她满以为，要和这种人交朋友，要不就和他一般当个闷葫芦，十分钟憋不出一句话，采用心灵交流；要不就是像叶向阳那样，用口水攻势攻陷他。未料叶子夏竟能在「未损一水」的情况下，就成功让他开口了。
她自顾自在旁边惊奇，叶子夏却满脸的不在意，似乎无甚特别感觉。
「等下再回家呗，哥说不定还在跟他那客户连线，也不能闹他。而且我刚失恋，急需你的调酒和甜点来安慰我啊～」
叶子夏趁势撒娇，双眸亮晶晶的，眼底全是对食物的期待。但简庆翔却没回应她迫切的「需求」，关注的重点完全放到了别的地方。
「你又失恋了？」他皱眉，「这都第几个了，就叫你小心些，台北不比这，坏人多着呢。你啊，当心哪天连自己都赔进去了。」
「厚，我才不会！分手也不是什麽大事，怎你们每个都要对我说教啊？又不是他甩我，只是我不爽他，才主动提的分手啊！」叶子夏说着，嘴巴也压瘪了，「谁教他看不起旧街！」
「行，你都对。现在洗手去吧，我给你弄甜点。」
「嘿嘿，阿翔最棒了！」
抛下这句，叶子夏欢呼一声，也没再纠缠，一个转身就冲向了洗手间的方向。
她走开後，原先还算热络的气氛迅即沉寂下来，秦闵静低下头，略略有些尴尬。简庆翔却不理会，只从冰箱拿出几块曲奇，轻轻放到吧台前，而後取出几瓶酒，便开始了他最擅长的调酒。
「你发现了吧？」
秦闵静正翻着Menu，思考等下要点些什麽，忽而听到这麽一句，一时之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霍地抬眸，却见简庆翔已经把酒调好，正定睛盯着自己，一双墨黑的眼瞳里，浅浅浮动着一丝了然。
毫无防备地触及到那样的眼神，她莫名有些不安，立时就想移开视线，但对方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我知道你发现了，我也不在乎，你不用担心我会追究。」
听过他的说法，她抿了抿唇，依旧不甚自在，但紧绷的背好歹是舒缓了些。
她无意探勘他人的隐私，但她总归不是瞎子。若只看适才两人的对话内容，可说是什麽问题都没有，就类似於哥哥对妹妹的关心而已。但她看到的偏偏是现场直播，把一切不对劲都忠实纪录了下来，包括曾在简庆翔眸里一闪而过的庆幸、轻松、恋慕……全都无有遗漏，一一看进去了。
当然，她也不是八卦的人。要是简庆翔不提起，她也就打算把这默默放在心里，从没想过要跟谁说三道四。未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以为自己看穿了这两人，末了简庆翔却反过来看穿了她。
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忘记，那天简庆翔是怎麽望进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揭穿长久以来，她仿如掩耳盗铃的愚蠢。
「我喜欢子夏。就算我现在还没向她表白，也不够勇於争取，但至少我敢对自己承认这份感情。」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而後才续道，「那你呢？」
被他这般反问，已然乱成一片的脑袋却给不出答案，她只能怔然回望。
也不知到底是幸抑或不幸，这时到洗手间去的叶子夏正巧回座，快速拉走了简庆翔的全部注意力，顺势给她留下了整理思绪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