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雙向心思 — 密友(下)

正文 雙向心思 — 密友(下)

之後,许英华载着你将波特小姐停回停车场,然後陪你一起往车站走。

途中他送了你一个波特小姐钥匙圈,那个小巧的木雕福斯T2手制感非常浓厚,每一个细部都打磨得光滑润手。

你真心诚意地说:「谢了,你真厉害,是你做的吧?」

许英华耸耸肩,「只是消耗边料而已。」

你想了想,和许英华敲了下次「约会」的时间,你笑说:「换你跟着我啦,波特先生。」

你在公车靠站时接到嘉伟的电话,接通之後小朋快乐地叫,「乾爹!乾爹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我上次去宜兰郊游有自己做牛舌饼!你还没有吃到!」

你当然没有办法拒绝,「好,乾爹快到家了,到家之後打给你。」

「我们在乾爹家楼下!」小朋咯咯笑。

你抬眼就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在不远处朝你招手,你冲他们一笑,笑得毫无勉强,如同曾经那许多日子,你与他们「一家两口」相约,以及後来与他们「一家三口」相约一般。

旧日春光浇熄你的贼心,留下隐痛。但你不存有任何非份之想。你全心全意祝福他们的婚姻,全心全意遗憾他们的分离。

***

你和许英华约在速食店见面,许英华一走进店里你们就看到了彼此,他对你微笑,但笑容凝固在五步之外,因为他终於看到你身边坐着的小朋。

小朋直勾勾地看着许英华,问:「你是谁?」

「礼貌,小朋,叫叔叔好。」

「叔叔好!」

许英华对小朋勉强一笑,接着拉过你,咬牙切齿低声问道:「这只是什麽?」

「我乾女儿小朋。」

「你带女儿来跟炮友约会你有病啊?!」

「我们脸上又没写着炮友。英华,我想拜托你帮小朋绑头发,就是那个艾莎头,但小朋没有自然卷。」

「人家干嘛要听你的?你自己处理,再见!」

你抓住许英华的手腕,「小朋,说谢谢叔叔帮你绑头发。」

「谢谢叔叔帮我绑头发!」小朋笑容灿烂地说:「叔叔好像王子!」

「……小朋妹妹也像公主一样,想绑什麽头发,叔叔试试看。」

那天,你觉得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许英华的手艺,他拢了拢小朋的头发思索片刻,去买了彩色像皮筋及细缎带回来。许英华解释说小朋的头发太顺,勾不出Elsa那种辫子弧度,改用鱼骨辫编入细缎带,用华丽取胜。

而你从未听过什麽鱼骨辫,也从未像此时此刻一般感谢手机的录影功能。你数次要求许英华编得慢一点,因此被赏了好几个白眼。

「英华,你是美发造型师吗?」

「你说呢?」

「木作工艺之余兼差美发造型。」

许英华嗤声。

小朋爱惨了新发型,连带也爱上了许英华,许英华说:「小公主,叔叔和你乾爹比起来,谁比较像王子?」

小朋毫不犹豫,「叔叔像王子!」

你哭笑不得。

後来,你领着这对新出炉的王子公主去野餐,并且把准备好的便当和点心摆出来。许英华一见你打开便当就乐坏了,而你对你自己造成的效果很满意。

「小朋快点!小朋,帮叔叔拿着这些便当然後笑一笑,人家要拍下来让那群屁孩子羡慕到死!他们会以为人家在和人妻约会哈哈哈!」

「主题是动物森林,」你应:「兔子是小朋的,青蛙和熊看你想要哪个。」

「耀武,你的便当太夸张,存心让人舍不得吃。」

你冲他笑,「我做不出像你好友那麽厉害的卤味,只能以华丽取胜。」

许英华弯起眉眼,趁小朋不注意时亲了你的眼睛。

傍晚时你们一起送小朋到宇婷那里,宇婷多看了许英华好几眼,许英华只是说嗨,而你耸肩不解释。

宇婷对你直笑。

「那接下来呢?你要温柔地送人家去搭车吗?」许英华双手插在口袋,随口问你。

你一本正经地回答:「你上次送我去搭车诡异透了,以我们的关系,我应该要邀请你过夜,接下来是大人的时间。」

「你真是思想有色的污秽大人,不过人家喜欢。」

後来,你累得快要睡着。

许英华沐浴完重回床上的动静把你唤醒,你任他搂住你,亲你的发顶。许英华说:「小朋的爸爸就是你心里那人吧?『你最好的朋友』。」

你一点也不意外许英华的推论,你闭眼哼了声,只回:「我女儿可爱吧。」

「超级可爱,而且眼光棒呆了。」

「自恋。」

「呵呵,但这样你的情况真是严峻哪,喜欢上直的,还是有妇之夫。」许英华搓揉你的头发,「可怜。」

「嗯,所以我看你特别不顺眼,如果你『最好的朋友』不是一个有女儿的有妇之夫--顺道一提那人根本不像--而你还不冲,你就该死。」

「然後人家只得进行一场自杀式告白,不冲该死,冲了也死。」许英华翻了白眼,「烂提议。」

「许英华,我对你的魅力有信心,毕竟你看,你长得这个样子。」

「我们太熟了,人家的迷人魅力对他屁点影响都没有。早知道当初就不交这个朋友,这样人家就可以利用完美的肉体勾引他。」

你嘲笑,「但没有先交朋友难道你会喜欢他吗?」

「……哼。讲讲你吧,你的情况严峻,没想过去喜欢别人?」

「每天都在想,只是,依然做不到而已。」突然,许英华紧紧抱住了你,紧得让你吓了一跳,你赶紧问:「怎麽了?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他将脸埋在你的颈窝里,闷声应:「没有、没事,这是个烂话题。」

「约会」的影响似乎延续下来,你和许英华越来越常见面,除了性,你们之间增加了饭局以及更多的闲聊。嘉伟甚至为此抱怨过:你带小朋跟那人见面後打得更火热了是吗?耀武,你心中除了小朋和你那个对象外还有我这个好友吗?见色忘友见色忘友见色忘友!

你毫不理会,你心想,真能见色忘友就好了。

***

然而分离来得那麽快,你毫无准备。

***

那日的许英华比较安静。

刚开始你还会问他怎麽了,但许英华回答「有点事在想」之後,你便不再问了。不多问,是你们的习惯。

你们依照规划出游、吃饭、闲聊。晚餐前你接到宇婷的电话,宇婷在电话中约你和许英华吃饭,她说大家可以认识一下,而且小朋想她的王子了。而你笑说给你一点时间请示王子再回拨。

「王子殿下,小朋的妈妈问你愿不愿意一起吃饭认识认识,她说小朋很想你。」

许英华定定看着你,温和地说:「你知道我不可能去,抱歉。」

「我想也是。嗯,我们就约在附近,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走一小段路,跟小朋打声招呼再走?」

你觉得许英华第一时间是想拒绝的,但他停顿片刻,最後跟你说好。

你轻握他的手,「谢谢你。」

於是你们并肩而行,缓缓朝约见的地点走去。

这日风和日丽,傍晚的温度舒适宜人,夕阳将世界刷上一层金边。金边之中,你见嘉伟一家自对向路口走来。

小朋左右分别牵着宇婷和嘉伟,眉眼弯弯,脚步轻快,你似乎还听见了笑语。小朋刚学会走路时,嘉伟和宇婷也总会这样一起牵着小朋散步。

画面幸福美好得不可思议。你毫不怀疑他们就应该这般幸福。

但突然间你伤心欲绝,伤心得再也迈不出任何一步。旧日春光烧灼你的胸口你的眼,你心痛欲裂,眼眶疼得想哭,眼泪却似被烧乾了。

然後你想,这样不对。

你应该要表现出欣慰,表现出祝福,你「必须做到」。

这时许英华朝你靠近,让你们的肩膀碰在一起,你想要感谢他的安慰支持,却没办法从眼前的景色中移开视线。

许英华说:「耀武。」

「嗯。」

「想要人家做点什麽吗?只要你开口人家都可以配合。」

「为何突然这麽说?」

许英华揽住你的肩膀,让一个吻落在你的额角。他说:「因为人家想,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而既然是最後,我总是可以为你做点什麽,感谢你一直以来温柔对待我。」

你的视线终於移到许英华脸上,你看他笑得那麽柔软,困惑地问:「不要再见面,是因为你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我们已经不像炮友了,那似乎也没有必要再见面。」

「不是床伴不能是朋友?」

「我不和床伴当朋友,我不喜欢这样。」他又亲了你,「说吧,有什麽想要人家做的,都可以喔。」

你看着你曾经的避风港,难过地应:「不用了,谢谢你。」然後你在他唇上落下纯洁的吻,「谢谢你。」

许英华紧紧搂住你,在你耳边说:再见。你很好,希望你心想事成。

但你显然不够好,没有好到让你们脱离床伴之外,许英华还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然後,你看着许英华离去,世界又开始发冷。烧乾的眼泪似乎又涌了出来,因为,你这麽孤单。

「耀武!」一只手急切按住你的肩膀,另一只手慌张地抹去你的眼泪,你看到嘉伟担忧的脸,「我看到你和你朋友,别哭,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别哭。」

你摇摇头,只是模糊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你不想要看耀武。

「如果不是吵架,你为何在哭?」

「……我们在谈分手,我们好聚好散,我不应该哭。」

「你等我、等我一下。」嘉伟匆匆回头和宇婷交代了情况,宇婷点头,带着小朋朝你挥挥手,你勉强挤出一个笑回应。

接着嘉伟勾着你的肩膀要陪你回家,你婉拒了,你说他们难得一起出游,小朋多期待,嘉伟何必要中途离开扫兴?你可以自己处理。

嘉伟回给你一个龇牙裂嘴的笑,「少废话,」他说,「回家,Man\'sTalk.」

你们一路沉默,计程车司机诧异的视线都没能阻止你的眼泪。到家之後,你迳自往卧房走,泪眼蒙胧地爬进被窝,用棉被紧紧包覆住自己。你这个习惯从未改变。

嘉伟跟了进来,塞给你一盒面纸,坐在床边,延续着他的沉默和陪伴。

最终,他伸手拨开你的额发,在你额前印下一吻。「别伤心,耀武,只有精神失常的人才会想要跟你分开,而精神失常的人你何必再去想他。你看,你身边有那麽多爱你的人,有小朋,我前妻,当然还有我……别伤心。」

嘉伟的声音和吻又滚烫又柔软,你短暂睡着片刻。等你再次醒来,嘉伟坐在床边冲你笑,他说:陪我喝一杯。

你眨眨眼。还来不及回应,他又补充道:「如果你喜欢,也可以继续躺着。」然後他摆了一个插着吸管的杯子在你枕头旁。

你被这样荒谬的画面逗笑了,「难道我是病到卧床却不喝酒会死的酒鬼吗?」

嘉伟无辜地说:「你心情不好时喜欢窝在床上,不用吸管你会呛死。」

「……白痴,」你揉揉脸从床上爬起来,「把吸管拿去丢掉,你这白痴。」

嘉伟并没有依照你说的把吸管拿去丢掉,他甚至没有挪动屁股,只是用吸管在你的杯脚上打了一个结,然後开始倒酒,「喝吧,是你喜欢的那一支。」

这酒就跟之前一样好,但你的心情无法因此振奋,而且,你完全不想展开什麽见鬼的「Man\'sTalk」。

打破沉默的是嘉伟,他轻声道:「你这麽伤心,一定是很喜欢他吧。」

而你用低头喝酒回应。

嘉伟又说:「有时候分开不是因为没有感情了,而只是更适合分开。」

你嗤声,「经验之谈?」

「是,所以你们分开绝不可能是因为你不好,耀武,你很好。」

「我们好聚好散,我没事干嘛觉得自己不好?」

「我们认识太久,你瞒不过我。」嘉伟耸肩,「关於你自己,你总是特别容易悲观。」

「鬼扯。」

「否认也没用,反正我觉得你很好。」他又替你到满酒,「喝吧。」

「嗯。」

「而且,你那个朋友也没什麽好的。」

「我记得某人三番两次称赞他好看得不了。」

「是啊我是说过那又怎样?」嘉伟哼声,「外表只是肤浅的表象,又不能拿来当饭吃。你身边随便一个朋友都比那人好。」

「例如?」

「例如我。」

你知道嘉伟是在安慰你,他想要逗你笑,所以你温和地顺着他的话头反问:「你又有什麽好的?」

「我有全世界最可爱的女儿。」

「那大部分是宇婷的功劳。」

「胡说八道,大家都说小朋更像我。」

「那也是小朋自己的好。你又有什麽好的?」

「耀武,你跟我认识这麽久,竟然还不知道我的好吗?你这样让我很伤心。」

「喔真抱歉,那怎样的好,你说说看。」

「择偶必备条件我都有,温柔体贴聪明这些都不算什麽,最重要的是,我很有钱。」

你看着嘉伟微笑,不禁也跟着勾起唇弯,「钱跟外貌一样肤浅。」

「胡说八道,有钱那是实际,还可以买这种酒来请你,长得帅能吃吗?」嘉伟夸张道:「所以,你那个前男友也没什麽好的,你随便一个朋友例如我,都是你更好的选择。」他勾住你的肩膀,放轻了语调:「所以,别伤心。」

你感觉自己掉下几滴眼泪,你飞快地抹掉,「……嗯,谢谢你。」

***

你是不是还伤心并非重点,无论如何,你总是需要一个新开始的。

那晚,你精心打理准备去寻觅新的对象(床伴),又一个新的对象,上次嚐试的一位让你难以忍受,对方的急切勾起你不好的回忆,也让你想起许英华的温柔,而一但想起许英华似乎就变得更糟糕了。刚才你还觉得身前这人合你的眼缘,现在你想要不是自己瞎了就是酒吧灯光的错。

所以你只得重新再来。

但才打开公寓大门,嘉伟便迎面从电梯里走出来,他看见你原本要笑却顿住了。你被从头到脚看了一次,嘉伟拖出了长长的呃声,「你要去约会?」

这时你才後知後觉地注意到,最近嘉伟越来越常出现在你家,就算小朋去找宇婷他也会到访。然後,你像是突然想起那般意识到自己的衣着,合身的衣裤,头上的发蜡,多解开的那颗衬衫扣子。

你希望自己没有脸红,你耸耸肩不自在地说:「嗯。」

「喔,嗯,」嘉伟抓抓头,「我不知道你有约了,我还买了吃的来……」

他的失望迫使你将他让进门内,嘉伟犹豫道:「如果你有约了,我下次再来没关系。」

「没差,并不是什麽特别的约,进来吧。」

「你确定?」

「废话。」

「好,」他笑,「一起吃吧。」

「嗯。」你关好门,顺手就想将头发抓乱拨回平日的样子,却被嘉伟从中扣住手腕,你疑问:「干嘛?」

嘉伟像是被自己的动作吓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你,他两颊泛起微红,不好意思地说:「你差点毁了你的发型。」

「就是要拨乱啊,我们在家,你看我这样全副武装吃卤味不是很别扭吗?」

「你这样很好看。」嘉伟松开你,抬手将你的衬衫多扣上一颗扣子,端正你的衣领,「唯一的缺点就是衣服没整理好。而且反正你都全副武装了,我们吃完也可以一起去喝点小酒。」

你觉得呼吸困难,嘉伟站得太近,抚过衣领的指腹像是压住了你的颈动脉。你害怕自己没有表现「平常」,「我看你是帮小朋整理衣服整理成强迫症了。」

「喔,你说的对,我真的有一点。」

你觉得嘉伟不应该离你这麽近。

他不应该在这麽近的地方垂眼对你笑。

也不应该在这样笑的同时,指尖还在你的衣领上逗留。

「可以了,」你护住领口连退两步,「别这麽夸张,我怕你以後来我家烫衣服,并且强制衣服必须整烫过才能穿。兄弟,你可不能纵容强迫症。」

「别担心,我有最高级的蒸气熨斗,能将对布料的伤害降到最低。」

嘉伟配合语意比划出一个手势,而你在他肩上玩闹地揍了一下。

「你最近倒是常来,」你随口问:「最近公务比较不忙?」

「我记得自己原本就几乎天天都来。」

「那是来接小朋,不是指你有事没事就来,如果你是因为担心我分手之後会做什麽傻事,我可以告诉你是你想多了。」

「你哪需要我担心?」嘉伟挥挥筷子,「你这麽勇敢,才分手不久,就已经整理好心情要重新出发了。我来是因为小朋跟她外公外婆去国外玩,我一个人在家有点不习惯,老是想来找你。」

「你有时间就找机会多陪陪宇婷,不管你曾经做过什麽蠢事都向她道歉。我一直在等你跟宇婷『重新出发』,你动作真慢。」

「我什麽时候做蠢事了?」嘉伟夹带了自己不吃的丸子戳进你的碗里,「而且什麽重新出发?」

「等你想通你们冲动离婚有多愚蠢就可以重新出发了,你们是我见过最适合彼此的人,你们这麽像,兴趣相投默契十足,价值观相近,看你们之前在医院相处的模样,我还以为好事终於又近了。」你真诚地说:「动作快吧,宇婷这麽好,你不怕她被人抢走?我等着再包一次红包呢。」

嘉伟的筷子不动了,他盯着你直看,「喔我的天,你讲这话是认真的。」

你回以一个白眼。

「可你知道,我前妻是世界上最後一个会冲动行事的人,我们的离婚不是因为冲动。」

「她不冲动,你会冲动。」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不冲动,我对人生大事也从不冲动。我以为会冲动的人是你。」嘉伟温声道:「这个话题没意思,如果你愿意,我想聊聊你的『新开始』。」

「什麽新开始?」

嘉伟低头看碗,「……沐浴乳的香味,不是你平时用的。」

你嗤声,「我对天发誓刚才洗澡就是用浴室里的那一罐。」

「我是说我上回来的时候,你的新对象对你好吗?」

「这个话题没意思,」你不客气地说:「嘉伟,你管太多了。」

他的视线还是对着碗,你有点後悔自己的不友善,毕竟你知道,嘉伟只是关心你。

最终,嘉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抬眼,「客户告诉我一间不错的餐酒馆,赏光吗?」

你摇头,并且在嘉伟失望之前飞快地说:「我想看球赛,去运动酒吧吧,这次换我买单。赏光吗?」

「哈,当然!」

然後,你们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并且消灭了一堆比利时啤酒。嘉伟的留宿,变得那样理所当然。

隔天早上你醒得比以往假日要早,因为嘉伟温热的身子挤着你,在意识到拂在你肩上的呼吸时,你就清醒了。你逃进浴室洗漱,用冷水拨了好几次脸才到厨房去烤面包。

嘉伟尚未醒来,你也还没睡饱。

烤箱的计时器滴答作响,你蜷进沙发中闭上眼睛。

不久之後,你听见虚浮不稳的脚步声先进了浴室而後是厨房,接着你闻到咖啡香气。

你动也不动。

嘉伟的脚步随着更浓烈的咖啡香气停到沙发边,马克杯被放置於桌面的声响很细微,像是怕惊动了你。

然後。

有一个吻,落在你眉间。

你睁开眼睛。

嘉伟的表情平稳如常,几乎让你以为刚才的触感是你可悲的幻觉。他指指你的脚,要你让出一个坐位。

你依言收起双脚坐正,你说:「早。我只是和人分手,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也不可能因此哭闹上吊,你不必把我当成小朋安慰。」

嘉伟没有回应,他只是垂眼推了一杯咖啡给你。在片刻静默後,他谨慎开口:「我想要聊聊昨晚的话题,有关我和前妻并不是冲动离婚这件事,耀武,你愿意听吗?」

嘉伟的语气这麽认真,你没有什麽理由拒绝,所以你温和地回应:「说吧,我听着。」

他点点头,抿了一口咖啡,又一口之後才开始。

他说得很慢。

「……那一天,我们突然就觉得生活不下去了,不是感情不再,而是婚姻竟然能这样消耗彼此的关系。我们从工作得来的默契根深蒂固,只需要互看一眼,就做了同样的举动。小朋睡了,我们坐到餐桌前,把情况一样一样厘清,就像在草拟协议,或者做风险评估。我们厘清共同生活或分开,我们厘清爱。

「我们两个太像了,像到以为需要的东西都一样,像到理所当然地用自己的方法去对待彼此的情况,但我们毕竟是不一样的……我的方法安慰不了她,她也安慰不了我。你知道我们的工作真的无法凡事顺利,有时,尽管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准备,却好像转瞬之间你就陷进了死路。这种时候,我前妻会鼓励我,她会赞美我的能力,相信我只要放松一下然後再加把劲,一定可以把问题解决。但我已经在加油了,我已经很加油了,难道我还不够努力吗?

「如果是我,我会告诉我前妻她可以做任何能让她想要的决定,她可以先休息一下,任何决定我都支持,如果会有什麽後果,我们也可以一起面对。但这种说法显然不是她想要的……我认为我前妻是业界最顶尖的那一位,她优秀、敏锐勇敢,决策又快又准,我百分之百相信她的判断,但之後她告诉我,她认为我这样是容许她软弱,她不喜欢被认为软弱。

「爱,让你想要符合对方的期待,哈哈,在这方面我和前妻真的太像了,『安慰』变成对你人格的期待,渐渐变成累积起来的压力,我们分开是因为无数这类的小事的堆积,还有我们自己难以改变的逞强性格。回到好友身分後,我们的关系更融洽更亲密,我们因为相爱而结婚,但最终我们并不适合。」他看着你,一字一句说:「耀武,我和前妻不可能复婚的。」

突然间你意识到嘉伟视线的热度,他的眼神太专注,在你身上停留的时间太久。

原本你以为嘉伟只是在抒发心情,只是在回忆往事,然而现下嘉伟望着你的样子像在表达:这些话都是特别对你说的。

你的手心开始出汗,你小心翼翼地开口:「那麽怎样的安慰可以安慰到你?如果你和宇婷都不要逞强,事情讲开沟通过後,也许就好了。」

「安慰。」嘉伟闭上眼睛片刻又张开,「例如,就算绝望得想从八楼跳下去,转过头来,我还有你,然後你只是轻描淡写地请我一杯酒,就像是这样的安慰。」

有一瞬间你无法思考,血流的声音在你耳中突突作响,你心头狂跳,只感觉害怕。

你希望自己的语调没有颤抖。

「嘿,记得吗?我可是万恶的同志,你最好不要随便对我说这种话,就算你只是想要表达你的友谊。」

嘉伟笑了,笑得很柔软,他半点退缩也无,反而朝你靠近,你清楚看见他的眼睛染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他说:我爱你,没有别的意思。

你爱小朋,「没有别的意思」,你爱他,也「没有别的意思」。你想,这种说辞实在太卑鄙,你这麽害怕,嘉伟却可以这样卑鄙。是以你嗤了声,双眼微眯,扬起下巴,你挑衅地问:「所以你是什麽意思?你爱我,想要跟我歃血为盟?想表示我们是亲密的朋友?还是你想说你在示爱?你就不怕从此被指称为那种人,尽管你根本没这意思?」

嘉伟还是笑,笑容带有破釜沉舟後的平静,「就是这个意思。我不怕别人什麽指称,只怕这个心意不能使你快乐。」

你确实没有感觉到快乐,你的心情如同你的视线一般惊疑不定。你唯一的念头是,自己竟害嘉伟也变成了「那种人」。

而你的表情必定透露了什麽,嘉伟与你相处得太久,根本不可能忽略。「『虽然我们没有犯上、没有开小差、没有孬种,他们却对这些字眼随意使用。我们爱国不下於他们,每一场作战我们都勇敢以赴……』无论你父母,或是谁说过什麽,他们就是随意使用了那些词,连你自己都知道那很荒谬。耀武,你的好不下於他们,不管你声称自己是哪种人我都喜欢,所以,如果你要拒绝,请、看在我们多年好友的份上,我请求你,给我一个更好的理由。」

你害怕极了,怕得脱口而出,「如果可以不当同志,你为何要当?」

「而你,你要不要先想想这句话有多离谱?」

嘉伟是对的,你分明知道,但你却无法让自己相信,「你知不知道小朋多期待宇婷回来?如果我们在一起宇婷怎麽想?小朋怎麽想?她们会觉得就是我从中破坏你们的家庭!」

「我和前妻谈过这件事,如果你不知道她有多明事理,那表示你不够了解她,而且她很关心你。我和前妻分开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是我们的个性比起夫妻更适合当朋友。至於小朋,她爱你,别说你不知道,就算将来可能出现误会,事情总会变好的。」

你烦躁起来,「你为何总要特别称宇婷前妻?我又不是不认识她。」

「……因为我想让你注意到我是单身。」他垂眼道:「我知道这样很傻,而且一点成效也没有。耀武,难道我不值得一个更好的理由吗?例如说其实你只是不喜欢我。」

这是一个好理由没错,只是,你说不出口。

你只能说:我需要时间。

嘉伟定定注视了你片刻,然後握住你的手,轻声回答:「好,我们有时间。」

你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抽离嘉伟的温暖碰触,因为你对自己实在没有信心。

你不知道,如果自己抽开手,那麽下一秒这双手是否会抓住嘉伟的脸迫使你吻他,或者会推开他逃到天涯海角去。

嘉伟松开手,站起身轻松地说:「那接下来我们去吃饭吧,先去逛逛书街,再去吃饭。」

「你为什麽都不害怕?」

「害怕不是现在要做的事,要怕的我之前都已经怕过了。再说我不认为你会想看我怕得尖叫颤抖,哭倒在你怀里,那种画面想必更可怕。」他歪着头问:「难道你会想看嘛?」

「白痴,」你差一点就笑了,「正经一点。」

「耀武,讲真的,我把你当成一场战役在打,我占了先机也做了万全准备,但战术用尽却发现你无坚不摧,事已至此怕也多余。」他停顿片刻,组织着语言,「而且....不知为何,我对我们的友谊有着盲目信心,我想就算你无法接受我,也不至於会讨厌我,最坏的情况只是你暂时会有一个可怜的伤心好友。但那只是一阵子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不害怕。」

嘉伟的坚定激励了你,你眼眶发热,一时无言以对,却又不想让你们之间在这个时刻沉默。

所以你挑起眉努力表现冷静,尝试提起一个更轻松的话题,「所以,你说你占了什麽先机?」

你看到嘉伟又想握你的手,但指尖中途改在你的上臂落下。他温柔地说:「感谢我爸妈把我生成男的,避免我直接出局。看,我从染色体开始就占了先机。」

你终於笑了。

那时嘉伟也冲着你笑,笑得室内明亮起来,阳光的暖度,从未如此明显。

你感觉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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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的一个月呢?"

对不起我卡文了,我的错,看在字数的份上原谅我......ORZ

原本我简单地想,依照惯例,结尾互诉衷情之後,「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然後我们就可以快乐HE结尾。

但是这种画面放在这个故事背景里好超现实,让人想质问两位主角是不是只有六岁。於是演变成漫长的告白,於是卡文到天荒地老,卡文就像便秘(闭嘴好吗==),需要时间挺过来。

希望这样的结尾能让大家感觉合情合理又有点小浪漫,谢谢大家的观赏。

以下是闲扯↓

许英华的初登场,请看上一篇的《同意书》~

话说,虽然我声称许英华连续当了两场的配角,但篇名的意思,当然是同时包含了许英华与刘嘉伟,许氏帅哥的演出费实在太贵,导演是不会轻易放过这种昂贵鲜美的肝脏的。

下集预告:奋斗吧,肝脏!狂奔吧,心脏!(不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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