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傍晚依然有些寒凉,全身都被裹在大红包被里的小东西,只露出了一张不足半个巴掌大的小脸。
嫩粉色的皮肤,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长长的眼睫,秀气的小鼻子,微微张着的红嘟嘟的小嘴,偶尔翕动的几乎透明的鼻翼……正闭着眼睛沉睡的小娃娃气息细弱略显急促,让人的一颗心不由得就紧紧拧了起来,只想倾尽所有去守着他保护他不让他受到分毫的伤害。
奶娘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在宋小花的枕边:“二奶奶,小少爷乖得很,吃饱了就睡,几乎从来没有哭闹过。”
歪头仔细看了又看,宋小花忍不住眼泪哗哗:“吓死我了,还以为真的生了个小丑八怪呢!”紧接着,又忽地破涕而笑:“我就说嘛!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就算不是貌若天仙那也得是风华绝代!”
陆子期叹气:“遥遥,你乱用词的毛病啊……”
“好啦,反正今後教孩子舞文弄墨的职责又不在我。冬青,你瞧,越儿的鼻子多像我啊,嘴巴也像,脸型也像,还有额头下巴眉毛眼睛都是那麽的好看,通通都像我!”
陆子期淡定提醒:“越儿好像暂时还没有长出眉毛,而且,越儿的眼睛也一直都没有睁开。”
宋小花死撑到底:“想也想得出!”
“那我呢?越儿哪点像我这个爹爹?”
“嗯……头顶的胎毛吧,又黑又密的,像你。”
“……你又没见过我的。”
“都跟你说了,想也想得出嘛!”
陆子期状似认输:“好吧,那麽你能不能想得出,霍楠现在的样子?”
宋小花猛然忆起:“对哦!我好像让他去剃胡子的,真剃了?”
“你以生孩子相要胁,谁敢不听?”
宋小花顿时大为兴奋:“我可是已经惦记他那把大胡子很久了,怎麽样,剃光之後是什麽德性?”
陆子期认真想了想:“等你坐完月子,而他那时候也还有没离开汴梁的话,应该就能看到了。没办法,你不能出房门,而他又不能进这间屋子。”
宋小花傻眼,然後又歪过头瞅了依然呼呼大睡的小娃娃几眼:“冬青,其实越儿简直就是跟你一个模子出来的,瞧这眉眼口鼻面部轮廓,甚至就连睡觉爱皱眉的小表情都一模一样呢!”
陆子期满意地点点头:“等过几天你能再坐起来一些,我让他站在窗外给你看。”
事实证明,腹黑男的话是万万信不得的。
宋小花再度看到霍楠,是在陆越的‘双满月酒’上。
不过说起来,这倒也的确不能全部怪陆子期。
话说‘霍大胡子’变成了‘霍没胡子’後,薛家老大一见便丢下了六字评语——
小白脸,娘娘腔。
对他与小妹那档子事的态度也由乐见其成‘嗖’地一声转为了坚决反对,可怜霍楠眨眼之间便从薛府的座上宾沦为了门外客,好说歹说甚至用强硬闯都无法走入半步。
薛老大自幼拜得名师武艺非凡,又是在生死沙场上真刀真枪冲杀过的,论勇猛彪悍硬碰硬,霍楠还真是讨不到半分便宜。
可要是来软的,薛老大则会说‘瞧瞧,我就说他是小白脸吧?一个大老爷们只会花言巧语投机取巧,我薛家的女儿绝不能跟了这种不靠谱的娘娘腔!”
如果说大不了把胡子再蓄起来呢,薛老大便两眼一瞪‘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非大丈夫所为!’
逼到最後没办法,霍楠拿起刀就要给自己毁容,但这时候,一直待在深闺不露面的薛雨含又让丫鬟来传话‘我薛九妹是何等样人物,断不能跟一个容貌残缺之辈共度余生!’
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生生折腾了二十多天,霍楠在薛府大门前铺了张竹席,任凭风吹日晒老子是死也不走。而薛家上下则得了命令,统一将他当成透明人,该干嘛干嘛。又过了几日,就连往来路人都已经可以习惯性的无视了……
第二十五天一早,薛家门房打开大门,发现霍楠连人带席消失了。据说,此後的很多天,整个宅院里的人都屏息凝神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因为大公子和九姑娘的心情很不好,随时随地会爆发一次。
第五十六天傍晚,一匹黑马自城外疾驰而入直奔薛家,马上之人浑身血污又脏又臭,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下人们被他的这股气势所镇,一时忘了阻拦,任由他昂首阔步长驱直入,找到薛老大将手中的包袱往地上一丢,竟骨碌碌滚出一个已经开始有些腐烂的人头。
闻讯而来的薛雨含见状,二话不说冲上前就给了那人两个大巴掌,那人则不躲不避笑嘻嘻受了。
薛老大长声大笑:“好小子,居然单枪匹马把这扰我南疆安危多年的叛军首领给宰了!这老王八欠了数万大宋儿郎的性命,我与他斗了多回,奈何始终不能将其斩于马下,实乃平生最大的憾事。今日真是痛快!”
那人的一张脸上又是土又是血,黑黢黢的几乎看不清五官,咧嘴一笑,牙齿倒是白得紧:“怎麽样,我这个小白脸还算有几分爷们气吧?”
薛老大照着他的肩膀就是重重一拳:“择日成婚!”
本来泪眼婆娑的薛雨含却忽然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下次再做这种不要命的事情一定要跟我一起去,万一死了,也好有人给你收屍!”
“臭丫头,你不会有这种机会的。我霍楠是要让你做我的妻子,又不是我的未亡人。守寡这种事,留待下辈子吧!”
於是,宋小花所见到的霍楠已经是薛家未来姑爷的身份了。
当日,宴席开了整五十桌,绝对堪称客似云来高朋满座。
陆家二爷回京任职不到一年,便以雷霆手段一举将家大业大如日中天的元家连根拔起。追回钱粮无数让国库充盈龙颜大悦,又接连拟定多项整饬军纪军风并惠及军中将士的条文。一时之间无论在朝还是在军,声望俱陡然大增。
皇帝虽名义上还未亲政,然而太后年迈无力再继续垂帘,军国大事已实际还归。陆子期文采武略皆非凡品,锐意进取之心又与年轻的帝王不谋而合,故而深得器重,连升三级,成为‘枢密院’的实权人物之一。
陆家虽因元家之事多少受了些牵连,陆子恒亦辞官归隐,但因了有陆子期,家势不减反隆。又因为与新近崛起的薛家再度交好,地位愈加稳固。
而陆子期的至交好友霍楠,由於查案有功且文武全才,被擢升为正四品都尉,克日赴军中任职,前途无量。
眼下,又传出了霍楠与薛家最受宠的薛雨含即将成婚的喜讯,陆子期爱子的满月酒真是想要低调都难……
满座宾客十之八九俱是高官显贵,其中不乏品貌风流之辈,然而,宋小花的视线却在这这片眼花缭乱中一下子就锁住了一个人。
玄色薄衫,广袖窄腰,裁剪丝丝合体,尽显其挺拔若松的身姿。
长眉斜飞入鬓,双眸灿若骄阳,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未语先带三分笑。
下巴略尖,但一点儿也无损其面部轮廓的柔和之感。皮肤稍黑,却分毫不减整个人的清秀之态。
他便就这样顾盼生姿的翩翩走来,带着几分懒散几分随意还有几分不羁。而在看向身边那位娇俏佳人时,面上的神情又会多了些许的揶揄,更多的却是仿佛满得无处盛放的宠溺。
苍天大地如来佛ohmyladygaga呀!这个花样美男一样的人物,居然就是那个成天邋邋遢遢不修边幅,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乱蓬蓬的大络腮胡子到处晃悠的霍楠!
宋小花看得目瞪口呆,喃喃来了句:“我靠,他的那张小脸简直比胸肌腹肌加在一起还有看头,太他娘的诱人了……”
只顾花痴的某人全没注意正笑吟吟站在旁边的陆子期,眉梢轻轻挑了一挑……
陆越虽然能吃能喝能睡,无病无灾无痛的很是健康,但因为毕竟有些早产,全家上下都很紧张,一致决定要闷在屋子里好好养得壮一些再壮一些才能抱出去接受闲杂人等的参观。在这一点上宋小花倒并没有什麽意见,反正满月酒这种东西纯粹是为了满足大人们社交应酬的需要,早一天晚一天的本来就没有区别。
只是万万没料到,自己也极为悲催的被一并画进了需要好生使劲养着的范围,愣是又多做了整整十六天让她生不如死的‘月子’。
不能下床不能见风,只能像只北京烤鸭似的不停被塞进各种东西的日子,其实忍一忍也就过了,真正忍无可忍还需再忍,忍来忍去忍得离产後抑郁症就差半步之遥的,是不能洗脸不能洗头不能洗澡什麽都不能洗,到最後,那叫一个臭飘万里……
陆子期虽然一再表示她的样子并不算太糟糕,初为人母的女人永远都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但宋小花还是在二十天之後便将他给彻底堵在了门外。
男人不在乎女人的外貌,就像伊拉克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样,纯属谣言……
也正因如此,等到宋小花总算可以下床沐浴把自己给清理乾净了以後,终於能与她同床共枕的陆子期所能做的,却只是亲一亲摸一摸而不能滚床单,因为她坚持要先把有些走样的身材给恢复过来,再行夫妻和谐之事。
於是,陆子期的禽兽之欲便只能一直攒着啊攒着……
宴席散後,送走宾客,陆子期悄悄走进卧室,便见宋小花照例正对着摇篮中的陆越哼唱儿歌。
宋小花的奶水不算充足,坚持喂了几日,便因实在不忍心看儿子费了好大力气小脸憋的通红,却还是吃不到几滴而无奈宣告放弃,全权交给奶娘喂养。夜里也由奶娘带着在隔壁的房间,只是每晚她都会先亲自将宝宝哄睡。
沐浴後的宋小花身上带着清浅的芬芳,长长的头发散下来随着摇篮轻轻拂动,半隐在烛光阴影中的侧脸柔和而朦胧,再无半分惯见的张扬跳脱。
那首童谣从来未曾听过,曲调明快,混着空气中所弥漫的香甜气息,令人不由得便心生宁静。
“越儿睡了麽?”
“嗯。”
“我去叫奶娘过来。”
“再等一会儿嘛!”
按了按眉心,陆子期声音有些沙哑:“忙了一天,我真的有些累了。”
宋小花只好答应:“哦,那好吧。”
於是陆子期不动声色地唇角一勾,本轮儿子和他的较量,他胜!
没有了‘小电灯泡’的房间内,奶香稍减,芳香略盛。
仅着贴身小衣的宋小花正打算往床上爬,却冷不丁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从後面牢牢圈住,背脊贴着胸膛,仿佛能感觉到一颗心脏的跳动,还有,某种再也熟悉不过的危险……
“你干嘛?”
“你说呢?”
“不行,我的身材还没恢复呢!”
“是麽?”
一只手向她的腰部以上游走,另一只手往腰部以下探寻,陆子期低低的声音有些发紧:“我看,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事实上,比之前还要好。比如这儿……还有这儿……还有……”
一声抑制不住的低喘轻轻响起,宋小花的身体早已丢盔弃甲,嘴上却还垂死挣扎:“你说了一个月之後再碰我的。”
“我反悔了。”
“……你耍赖!”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什麽话?”
“你说,霍楠比我让你更觉得饥渴。”
“……我没说过!”
“我不管,我就当你说过的。”
“……你欺负人!”
“既然都已经担了这个罪名了,不付诸於实际行动的话岂不是很亏?”
“你……啊!”
“嘘……小心吵醒越儿。”
“你个卑鄙的禽兽……”
“谢谢夫人夸奖,你是想让我再卑鄙一些,还是再禽兽一些?”
“……齐头并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