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邺城最大的戏楼子捧了个新角儿，名叫杨小笙，今年刚十五。这杨小笙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倒仓（1）大多都在十四五的年纪，可他偏偏没有，倒仓的两年不能上台唱戏连说话也不能大声，这两项在杨小笙这儿通通不存在了，照样该唱戏唱戏该骂人骂人该接客接客——都说「天下最贱的人，是娼、优、隶、卒四种，做女旦的为娼不足，且又为优，是以一身赚二钱。」（2）做男旦的也不例外小时候当娈童，长大了当相公。
杨小笙生在一个以做戏为业的村子里从小就比别人心眼多：知道这戏子的第一次和妓女的破瓜一样，就是随便一个人也要卖个大价格，就在老斗（3）们之间周旋，愣是没让一个人有机会把他的身子破了去。到了十四五岁正好是做相公的好年纪，就想着把这第一次买了，戏楼子捧新角儿就是为杨小笙造势呢！不过杨小笙也确实有两把刷子，不然那戏班子的冯班主也不可能允了杨小笙这般胡闹。这程子声势造出来了人人看见了杨小笙都要喊一句「杨老板」，管他喊的人什麽意思，好听就成。就这样「杨老板」「杨老板」的喊了一半个月，杨小笙的初次被卖了出去，来的钱正好够添一副中上的行头。
钱是付了但这恩客却迟迟没有露面，杨小笙有点慌，担心这恩客是有什麽特殊的癖好，这几天戏都唱的乱了，冯班主便让他休息一段时间。杨小笙求人去打听这恩客，得来的消息是这恩客不希望透露身份，那中间人也说了让他不要急，现在时候未到。没几天，那恩客差人给杨小笙送来了一套点翠头面。杨小笙也没细看过点翠，就在进宅子唱戏时远远的看那贵妇带过。点翠，是宫庭富豪才能有的，做一套头面得用八十只翠鸟翅膀下的一点点羽毛。因着听说用点翠做的东西流动光泽，永不褪色，杨小笙老早就想要一套了，奈何人穷啊。这头面比那身行头值钱多了。杨小笙每天睡觉都是乐的，那恩客有没有怪癖的事儿都忘在脑後了，第二天就求了冯班主带着新头面上台唱戏了。
杨小笙家那边旦为娼的有「三许三不许」——许看不许吃；许名不实；许谋不许得。（4）总结一下就是说无论怎样你不能把心丢了。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杨小笙的心就落在一个人身上了。
那人是那天最後一场来的，早早地坐在二楼最贵的位置。在後台上妆时杨小笙就偷偷撩起帘子看了眼二楼，恰巧那人也往台上瞟了一眼，俩人儿就这麽对上了，那人冲他点点头便又转过头和旁边的人说话了。那天唱的正好是《梅坞镇》。谢场（5）时杨小笙特意放下身段下台子送客，就为了能再看那人一眼。等人都走光了，也不见那人，杨小笙多日来养尊处优惯了臭脾气就上来了：多少人为了看自己不惜一掷千金，今儿个自己高兴了，放下脸子去见你，你到不见了踪影，好像自己多麽不值钱一样。拉长了脸扔下凤冠就回了房。
（1）倒仓：变声期。
（2）“天下最贱的人⋯⋯一身赚二钱”：出自《连城璧》。
（3）老斗：嫖客。
（4）“三许三不许”：出自《连城璧》。本人才疏学浅，写不到这样，还请各位阅读原文。原文对三许三不许的解释是这样的：
“他做戏的时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被人看到，就是不做戏的时节，也一般与人顽耍，一般与人调情；独有香喷的那钟美酒，只使人垂涎咽唾，再没得把沾唇。这叫做许看不许吃。
遇着那些公子王孙，富商大贾，或以钱财相结，或以势力相加，定要与他相处的，他也未尝拒绝；只是口便许了，心却不许，或是推说身子有病，卒急不好同房；或是假说丈夫不容，还要缓图机会，挨得一日是一日，再不使人容易得手。这叫做许名不许实。
就是与人相处过了，枕席之间十分缱绻，你便认做真情，他却像也是做戏，只当在戏台上面与正生做出风流戏文，做的时节十分认真，一下子台就不作准。常有痴心子弟要出重价替他赎身，他口便许你从良，使你终日图谋，不惜纳交之费，图到后来究竟是一场春梦，不舍得把身子从人。这叫做许谋不许得。”
（5）谢场：演出结束，由小生（穿大红官衣，戴驸马套翅）和旦角（穿霞帔戴凤冠）各一人至台前向观众行礼感谢。有时走下舞台，送观众到剧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