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黑手党最无可避免的就是交涉，譬如关於利润的交涉，关於合作的交涉……只要跟金钱扯上关系，便有交涉。
佐诺玛家族是个神秘的家族。他神秘，神秘得无人知道他们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能不依靠上层的家族便可以在黑手党中占一席之位，这些都无人能估量，亦无人能知。他们孤立，又或许是被孤立，据说与他们有联盟关系的家族很少，这在黑手党之中简直是鲜有的奇蹟，另一个让他们成为奇蹟的点是他们还没有做尽败德的事情，只是也不过是「还没做尽」而已。
但无可避免的还是交涉。只要是黑手党都需要金钱，都需要在里世界中存活，交涉便成了家族间互惠互利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沟通方式。於是盟友便成了筹码，表面说是盟友，也不过是为了利益关系。
眼前的人，或许今天是你的朋友，明天，也许是下一秒，便是成为你的敌人。
彭格列家族的两位首领自然深晓这个道理。只是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个教条──至少他们认为与他们相处有十年的夥伴们不会是这种虚伪的人。
对了，佐诺玛家族，那个神秘的家族，历史很短暂的家族。传言他们正在秘密开发着什麽，只是那个「什麽」是什麽无人知晓。在比较有名的家族中，似乎只剩下佐诺玛还没选边站，这让两边的人都对佐诺玛家族虎视眈眈。
彭格列家族和米尔菲奥雷家族的对抗趋近白热化，米尔菲奥雷拥有近乎无限的资源，可彭格列没有。他们需要更多的同盟，更多人力物力来抗衡，可谓是场苦战。虽然最後他们还是输了──当然这是後话。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彭格列家族陨落前一个月的事情。时间刚踏进七月，盛夏，天气正好。
泽田言纲和泽田纲吉双双坐在黑桥车的後座，周遭以跑马灯般飞快的速度掠过他们的视野，灰的、棕的、黑的。一切都过去之後，视野渐渐被草绿和蔚蓝填满。他们看得见远处那栋建筑风格犹如彭格列总部的一座小城堡的一小角。
那是他们的目的地，佐诺玛家族的根据地。
这地方比彭格列总部还要隐密，被深深浅浅不同的绿所挡住，。他们似乎不喜欢见客，至少从电话从可以感受到。佐诺玛之所以应邀，也许只是怕得罪彭格列而已，只是尽管如此，他们提出的希望就是只有彭格列十世二人到来。
在小城堡前下车之後的泽田纲吉第一个反应很诡异，又或者说是这座城堡很诡异。接着下车的泽田言纲从他的背部感受到他那股不安，他问他怎麽了。
泽田纲吉只淡淡地说着好像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就在这片蓝得彻底的天空下。
泽田言纲瞄了他一眼，便顺着话语往上看望──艳阳天，果然蓝得不可思议。
涂满米白色的城堡看起来簇新而乾净，佐诺玛家族的守护者迎身鞠躬，便带领两人进门。
一路上是沉默的，气氛寂静得可怕，他们跟眼前的守护者没话可说，基於礼貌也不好搭话，两人面面相觑，还是静静的往前走了。然而这寂静在两人踏进会客室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们印象中的佐诺玛首领应该是个中年大叔，声音粗犷，与眼前的人差天共地。会客室的窗户前伫立着一名小孩子，看起来才十三、四岁，在逆光底下他的头发金得像白，亦似丝，丝绸的丝。
听见了开门声，这小孩才轻轻转过身来，深黑的眼罩在稚嫩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另一只没套上眼罩而露出的眼眸亮如蓝宝石，晶莹剔透。
「啊，小孩子？」
先开口的是泽田纲吉，他没有大叫起来，倒是在语句中有几分惊讶。泽田言纲悄悄用手肘往泽田纲吉的腰轻轻一撞，收到意思的泽田纲吉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挺直了身，尴尬地乾咳几声。
「嗯，对。小孩子。」小孩子毫不在意，反而笑着迎合泽田纲吉的说话，一口优雅而流利的意大利语顺着说出来。他以单眼打了个眼色，站在两人身後的守护者便往後退，并且关上门了。
「贵安，两位彭格列十世。」小孩子把手搁在腰後，微微弯身笑了起来，甜得如糖，「正式介绍，我是佐诺玛家族的首领，史彼拿尼。」
「我们是彭格列，我是泽田纲吉，」泽田纲吉有点笨拙地说着意大利语，不过基本上是通顺的。他指着自己讪笑，接着把手移向旁边的人前，「这位是泽田言纲，我的弟弟。」
「你好。」不同於泽田纲吉的官式微笑，泽田言纲只是淡漠地说话。
「果然是双胞胎，长得真像呢。」史彼拿尼稍为打量一下两人，「你们的事迹我略有所闻──」史彼拿尼说话轻快，无聊地把玩着自己长及肩的头发，「例如说……和我一样，十四岁就开始当首领。」
不知怎地，泽田言纲在史彼拿尼身上感觉到一股极具挑衅的味道，他反射性而警戒地盯着他看。
感受到炽热视线的史彼拿尼放开玩弄头发的手，偏着头优雅地笑着说：「哎，别这样警戒我。我什麽武器也没有，伤害不了你们的。还是说……」说到这，笑容变得更意味深长了，「堂堂彭格列十世会害怕小孩？」
闻言，不止泽田言纲，连泽田纲吉的脸也沉了下来。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请不要这麽严肃嘛。」
史彼拿尼挥着手打圆场，离开窗台附近，脚步轻柔地走到窗前的主人席旁，伸出手示意，「请坐吧，我们该好好聊聊。」
泽田两人警戒而犹豫地面面相觑，随後拉开椅子，双双坐了下来。带来的文件整齐地搁在桌上。见状，史彼拿尼也跟着坐了下来。
说这是会客室也不如说是会议室。毕竟桌子圆而长，两旁还分别摆了四、五张椅子，史彼拿尼跟泽田二人的距离可见拉得很长。不同於一般的会客室，这里没有沙发椅，没有茶几，没有近距离的会面。
「你们今天的目的是为了港口的交易，还有联盟的事宜吧。」史彼拿尼两手搁在桌上，偏头说道：「嗯，或者说……为了夺取我们家族的财产？」
「话不能这样说，你们也会有得益的。」泽田言纲很快接着他的话语解释，而听见这句话的史彼拿尼只是一笑。
「这我当然知道，我也不会让自己家族做白事。」话到这里，史彼拿尼顿了顿，「但是很抱歉，我并不想同意联盟，即使这会影响到你们与米尔菲奥雷的交战。」
没有理会来自两位成人的严肃视线，史彼拿尼紧握双手，垂下眼眸，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让你们白跑一趟我很抱歉……你们知道佐诺玛家族有多低调的。」史彼拿尼又抬起头来，宝蓝的眼蒙上了迷茫的光，「说他高调，不过都是冲着我们的研究而来的，我不排除你们也是。」
「我们没有这个打算去剥夺什麽，」泽田纲吉乘史彼拿尼吸气的一瞬间插话，强调自己的本意，「我们只是需要多一个盟友帮忙而已。要知道米尔菲奥雷是个大毒瘤，我们不能视而不见。我们需要你们的力量。」
「说得真伟大，这就是黑手党的顶端吗？」史彼拿尼说着讽刺的话，扯高了尾音，却始终只有淡笑，淡得虚幻，「你们彭格列每日每夜都在剥夺他人的东西，没有打算？」
「浑在这趟污水里，难道你还要说自己是神圣吗？」
「那是──」闻声，泽田纲吉下意识地拍桌，半站起来，支支吾吾个半天，却只说出了两个字。被问得语塞的泽田纲吉垂下头，完全得不出一个具说服力的解释。
泽田言纲看见泽田纲吉的激动反应，伸出手挡在他腰间。泽田纲吉瞥见泽田言纲的手，便转头望向他，轻声地叫唤他的名字，似是求救。
「言……」
泽田言纲也顺着声音往他望，只是他没有说话，仅仅对泽田纲吉打个眼色，泽田纲吉便苦闷地缓缓坐回去了。
看见泽田纲吉真真正正坐下来，泽田言纲才收回视线，缩回手，维持事前的动作，盯着史彼拿尼看。三人的距离有点远，泽田言纲读不出他眼里的情感。
「你想说的只有这些？」泽田言纲冷淡地说，话中带刺。
泽田言纲对黑手党之间的冷嘲热讽也是习惯了，久而久之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学习这种沟通方式。话中有话，话里带刺什麽的，似乎也是常见的技巧了。有些具针对性的话，其实不必这麽在意，只是泽田纲吉偶然会受到挑衅，沉不住气说起来话来。
「嗯，算是吧。」史彼拿尼偏着头回应，「只是说话不要这麽带刺嘛，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史彼拿尼顿了顿，严肃地慢慢说出後半句，「当然，也不是你们的朋友。」
「带刺的话，是你先开头的。」泽田言纲的回应始终平淡，冷眼看着对方，橘红色的眼眸实在冷得刺骨。
「别这样，这也是黑手党之间的礼仪呢。」史彼拿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要知道，我跟你们也是和平主义者。」
「何以见得？」泽田言纲瞬间反问。
「这个嘛……」史彼拿尼食指碰脸苦思，然後开始自言自语，「低调？啊啊，对，低调。」
「你们应该是第一个家族知道我的存在吧，因为一向接听或者联络什麽的都是我的守护者们负责的。」
瞥见泽田二人不语，史彼拿尼继续把话说下去：
「上一任的首领是我父亲，很遗憾的是我父亲在不久之前去世了，於是我接任成为了当家。至於我父亲也不是位喜欢高调的人，我不过是按着他风格做事而已。黑手党的世界很麻烦，你们说是吧？」
最後一句很明显是引导泽田二人开口，然而两人都没有开口，这没什麽好说的，於是他们只默默看着史彼拿尼。
没有得到回应的史彼拿尼一时感到尴尬，无奈地苦笑让自己打圆场，「哎，看来我被讨厌了呢……」
谁也没察觉到，此刻泽田纲吉的眼眸里，隐隐流转着什麽奇异的情感。
「说实话，我们并不打算支持彭格列或是米尔菲奥雷其中一方，我们只想站在中立的角度看到最後。」
史彼拿尼让身体微微前靠，互握着手，垂下眼，单眼的宝蓝色显得郁郁无奈，像是被逼做什麽，像是要对谁倾诉什麽。
「腥风血雨的战争，并不适合我们。」
语毕，史彼拿尼闭上了眼，没再说话。
之後，谁也没再说话，包括泽田纲吉，也包括泽田言纲。空气沉静了下来，无风。只有大片的阳光透过窗户晒进来，落在史彼拿尼背後，阴影划开了一片一片的小格子。
「我想……」
划破这片沉静的是泽田纲吉，泽田言纲瞄见他的侧脸，琥珀色里有什麽在流转，他读不出来，有时候他也猜不透自家哥哥到底是在想什麽。
史彼拿尼顺着声音睁开了眼，没有挂上笑容，只是平静地看着泽田纲吉。
「嗯？」
「我觉得，我们还能好好谈一下。」
此刻，泽田言纲终於明白了，明白那琥珀色里流转的情感。那是泽田纲吉的坚定，还有他的怜悯之心。泽田言纲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泽田纲吉，还有史彼拿尼。
「谈什麽？」
「保护。」泽田纲吉稍稍偏头，对史彼拿尼微笑，「把你们交托给我们，我们来保护你。」
「别闹了。」史彼拿尼话中带着浓浓笑意，「这不是我们本来就在谈的提案？」
「或许我们该稍为改一下内容，」泽田纲吉轻轻指了指桌上的文件，「例如说，让彭格列的首领亲自来保护你们。」
「哥？」泽田言纲听见这样的宣言，惊得心脏漏跳一拍，一时间转头反射性叫喊他。他懂泽田纲吉的情绪，但他不懂他刚才所说的话语的背後意义。
「没事的，言。」泽田纲吉朝泽田言纲安心一笑，又转回头对史彼拿尼说话：「我很认真，我们很需要你们的帮助。相反，我们两人会助你一臂之力。」
闻语，史彼拿尼轻声笑了起来，笑得如小孩，天真无邪的无辜小孩。
「我们佐诺玛家族……有这麽大的影响力吗？」
「也许吧。」泽田纲吉讪笑，以含糊的答案回应。
泽田言纲静悄悄观察着泽田纲吉的模样，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他搞不懂泽田纲吉的内心想法。
这段对话，不知道持续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