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去时，原离有些别扭。
按下门铃前，脑子里还在转，看见李唯谨的第一句话，应该要说些什麽。
虽然通过电话，毕竟没看到对方的面，尴尬感大减八十趴，现在可是要直接眼对眼、鼻对鼻，和讲手机差了十万八千里。
没想出台词之前，门已经打开，展露笑脸的李唯谨，映入眼帘。
「回来啦。」他好听的嗓，因为笑意荡漾，而更加悦耳。
「阿貂哥哥回来啦！」小孝慈的脑袋瓜，也由下方探出来。
原离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被一大一小牵回家里。
一声「★回来啦★」，比起原离沿途假想的任何字句，还要更实用。
小孝慈叽哩呱啦报告幼稚园趣事，一切如同平日生活那样。
最大差别，是坐在沙发另一边的李唯谨，眼光，仍旧浓烈。
若不是孝慈在场，原离都想吼他：★你可不可以收敛一点?!有小孩在！你那种床上才适合摆出来的限制级眼神，是想逼死谁呀?!★
去外头餐厅吃了晚餐，菜色不错，肉菜海鲜的三个愿望一次满足，三人吃饱饱，还去逛了大卖场，采买日常用品和零食，孝慈挑了爱吃的巧克力棒，原离也买了一桶冰淇淋，原离感念刷卡付钱是大爷，好意问一句「你呢？吃什麽？」，李唯谨回以「吃你」的禽……噙笑眼光。
呿，谁要自己多嘴问，自作孽，原离忿忿丢了一包超辣鱿鱼条进手推车，眼神回呛：★吃这个吧你！★──因为李唯谨怕辣。
回到家後，迎接三人的，却是一片大乱的惨状。
客厅玻璃被砸个尽碎，柜中的洋酒、古董摆饰，全摔烂在地板上，酒气冲天，凌乱狼籍。
遭小偷吗?!小偷也没这麽明目张胆吧?!
原离和李唯谨相视一眼，两人没说话，眼神，透露彼此都懂的默契。
「为什麽家里这麽乱？」小孝慈还正问着，人已经被原离抱起，避免碎玻璃割伤她。
李唯谨先搜寻二楼，确定未遭侵入及破坏，才让原离带孝慈上楼安顿。
「阿貂哥哥，是地震吗？」小女孩天真问。
原离当然不可能告诉她，是歹徒入侵，省得孩子害怕，胡乱编了个童话故事，说是恐龙误闯进来，把小家伙唬得一愣一愣。
哄她上床睡觉後，原离再度下楼，客厅中，来了好几人，是李唯谨的手下，正在讨论今晚的闯入事件。
调出监视器，看见五名黑衣人闯入，摆明不为财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阵乱棒砸屋，前後不到十分钟，砸完，又迅速逃逸。
「豪叔。」这答案，几名手下异口同声，说出最大嫌疑人。
因为五名黑衣人中，某位身形眼熟，像极是刘豪的人。
「老大削掉他实权，架空他势力，他手下几个出色点的心腹，见风转舵，转而效忠老大，他不怀恨在心才有鬼。」手下甲补充。
「跑进来砸屋子，这种手段，太像小朋友胡闹了吧？」手下乙嗤哼。
小三瞄手下乙一眼：「如果当时屋里有老弱妇孺，你觉得……只会是胡闹吗？」
这屋内，老弱妇孺的代表，就是原离和孝慈，了不起追加陈太太一个。
闻言，李唯谨脸色一沉。
若不是他今天带原离及孝慈去吃饭，并放陈太太一晚假，歹徒行凶的时间，正巧只有三人在家……
拳心传来痛楚，他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握拳太紧，指甲深深陷入肤肉间，几乎要掐出血来。
光只是想像，李唯谨已经无法忍受，更不敢去想，若成真了──
听见原离的脚步声，李唯谨抬头，凝望他，他在李唯谨旁边空位坐下。
「你别听，上去陪孝慈吧。」李唯谨不希望他听见太多黑暗面。
「为什麽我别听？我总有权利弄懂，把客厅搞成这德性的家伙，到底是谁吧？」原离没在怕的。
「上回绑架你的同一人。」小三代为回答。「他动了你和孝慈，老大没多久前已经教训过他，收掉他的堂口，他变不出新把戏，只剩下暴力泄愤这一招。」
就像被逼到死路的狗，最後豁出去了，拚死，也要咬人一口。
「怎麽个教训法？」原离又问。
「小三。」李唯谨要敬三闭嘴。
但手下乙的话，吐得更快，而且白目到不会看人脸色。
「老大喂他吃子弹啦！」说完，发现大家都瞪他，手下乙一头雾水，怎麽帮老大炫耀丰功伟业，换来这麽多颗白眼？
哦，了解了解，他讲得不够深入、不够详尽、不够表达老大万分之一的伟大！没关系，手下乙紧急追加：
「你都不知道，老大多帅！豪叔突然掏出枪，想偷袭老大，只见老大使出探云手，一秒夺枪，枪口一转，就堵在豪叔太阳穴上，豪叔那张脸超孬！」
豪叔脸孬不是怕老大枪法太准，相反的，是怕老大不太准呀！
真正恐怖的枪法，不是准确到能打断跳蚤左脚，而是永远打不中靶心，子弹乱乱飞，谁都猜不到会不会瞄准脚掌，却给打进脑袋瓜子去。
老大这项小小弱点，平时不轻易示人──因为开枪的都是身边弟兄──若非有年资的属下，是不会知道这档事。
手下乙正欲再开口，立刻被四掌捂嘴，剥夺发言权。
「你真的开枪了？」原离眉微挑，问李唯谨。
「别问。」李唯谨不想说。
这一面的自己，连他都不喜欢，自然不希望原离知道。
偏偏，原离不是乖乖牌。
「你开枪了？」他想了解的事，不接受敷衍回应，於是，加重语气，再问一次。
「……嗯。」李唯谨坦承。伤害他身旁的人，他绝不允许，更不会纵容。
那一枪，仅打中刘豪的脚趾头，纯粹警告、逼退……也可以说，泄忿，呃，还有，误击──他原先对准的，是刘豪脚掌前五公分的位置。
既然，刘豪始终不服他，他也做过努力，对方一样视如敝屣，那麽，「叔侄情深」的假戏码，不用再浪费时间玩。
收掉刘豪的堂口，彻底架空其势力，给他长老虚名，以及一笔退休金──看刘豪是要接受，或是想嚐嚐他的枪法能不准到何种地步……
枪在太阳穴上，不得不点头。
刘豪当然选了前者，并且答应，尽快离开台湾。
看来，只是推托。
「小三，你们日子过得太安逸，懒散到不像话，连人都能翻进我家──」李唯谨目光凛冽，口气很淡，扫去一眼，教手下寒意直窜。
老大不生气时，怎麽笑闹都没关系，一旦老大露出这种神情，代表事情很
大条，不能嘻哈蒙混过。
「对不起！我会加强保全……绝不会再有下次！」小三立即认错，这次，确实是他疏忽，万一歹徒闯入时，孝慈和原离都在，并且受到伤害，他死一万次也不足以谢罪！
「老大，豪叔那里，要不要再上门，给他狠狠教训──」手下乙刚被松开的嘴巴，一发问，又遭堵上。
★白痴！老大摆明不爱身旁男人听见这些，你还一直讲讲讲！★
手下甲瞪他，用眼神警告，可惜，有人神经粗如海底电缆，完全没接收到频率，还一副很想回嘴的贱样，手下甲直接往他後脑杓巴下去：
「这麽有空，去把地板弄乾净啦！」踹手下乙去收拾善後。
几人粗略扫完碎玻璃，恢复七成乾净，残存酒味浓浓，没那麽快消散。
「找出闯入的那五人，确认身分。」李唯谨淡淡交代完，便叫敬三他们离开。
客厅内，只剩下李唯谨和原离。
「你的世界……看起来也不太好待呀。」原离有感而发，是忍不住吁叹，更带有一点点怜……呃，同情。
生活在寻常人的世界，很难想像，镇日与枪呀刀呀互斗呀为伍的生活，就连出去吃个饭，回家还会遇见砸屋子惨状，心理压力一定很大。
李唯谨静默着，数分钟後，他才缓缓开口：
「阿貂，搬来一起住的事，你当我不曾提过。」
原离立刻懂了，眯起眼，瞪向李唯谨。
这男人，因为今晚发生的事，决定要把他拒於门外。
「怕把我卷进来？怕我遇到被砸的情况？怕我受到伤害？怕我这麽一吓，就给吓破胆吗?!」原离越问，嗓音越高昂，不满度直线飙升。
「你留在你的世界……比较安全。」就像他把前妻和女儿，也阻隔在自己世界之外。
这样做，不代表他想放弃这段感情，只是觉得，摆远一些，安全也多一些，别搅和进来这泥水，别让他……时时刻刻都操心，怕受他的连累，让原离有毫发损伤。
「哼哼，可是我刚已经决定好，我要搬进来，水电房租照算给你。」原离双臂往胸前一环，高傲仰首，蛇姬式睨人法。
「阿貂，你不用赌这种气──」
「谁跟你赌气?!我挂电话前就想答应了，今晚的小小插曲，不过是加深我的决心，更坚定搬进来的信念！」原离浑然不觉，自己正说漏了嘴。
「你不是说，你要再考虑看看？」
挂电话前？只考虑不到……几秒？好快。
「我考虑好了！一起住！」原离重申决心，眼神坚定如铁，不容谁劝退。
没错，今晚的砸屋事件，是压垮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这种事，若再有下回发生，他不希望……李唯谨是独自面对。
虽然原离自己知道，他帮不上忙，提供不了助益，但是，他至少可以陪着李唯谨吧?!
像现在，客厅被砸完，手下匆匆收拾完，万一有遗漏的碎玻璃，溅散在角落，李唯谨踩到了，怎麽办？
还有，手下听命解散後，李唯谨一人独坐客厅，万一歹徒折返，怎麽办?!
光是想像，李唯谨形单影只，偌大屋里，只剩他……只有他……
胸口，一阵莫名酸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