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隆德拉城内一个角落,有几间小小的平房,门前有着被矮木桩围起来的小菜园、歪歪斜斜的种着常见的萝卜和蔬菜,小平房的门口都会挂着一块绘有动物头像的木板,不时可以听见孩子的笑闹声从房间里传来。
又又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敲了敲其中最大间房子的大门。
「谁啊~?」一个愉快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木门轻轻被打开,一名磐着灰发髻的年长妇人探出了头来,脸上还沾着明显的面粉糊。
「...您好,我是华特‧爱弗,启示录工会的副会长。」又又摆出最标准的笑容,既认真又不让人觉得官腔太重。
「唉呀,你好你好,昨天有收到你的连络...之前小黑回来的时候也有跟我提过,在工会里很受到你的照顾呢...进来吧进来吧,外面太阳好大,都快把人晒乾了...」
一边热情的笑着,妇人一边揽着又又的背,迅速地将她带进了屋里。小小的房子里挤满了十二、三个看起来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大部份都很明显的瘦小且发育不良,但每个孩子眼神中依然镶有快乐的光芒,像是他们并不是住在拥挤狭窄的小平房里做着面包、而是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接待来客一样。
「我们正在做晚餐...不嫌弃食物寒酸的话,一起用餐吧?」妇人亲切的对她笑,一边将屋子里看来最乾净牢固的椅子推向她。
又又也不推辞,温顺的在妇人身边坐下,甚至温柔的回应了所有孩子失礼却没有恶意的好奇心,任由他们偷偷的触摸她的牧师袍和法杖,一边优雅的撕开乾脆的面包、一边自然的回答他们的童言童语。
妇人就这样和蔼的笑着,张罗好晚餐、便俐落的替大家上菜加汤,不时低声提醒几个孩子别忘了手中的食物、别把菜渣喷到客人衣服上等等。虽然只是简单的面包和热汤,但这样热闹的一顿饭、却让人十分能够感受到这间屋子里有着真正家庭该拥有的热情和温暖。等最小的孩子也吃光了最後一勺汤汁,孩子们便乖自动巧的拿了碗盘锅碗就往外头洗涤去了,里头看来年纪最大的孩子还有些羞涩的端来了两杯轻淡的茶水、轻轻放下後便从後门退了出去。
「都是好孩子吧。」妇人─或者我们应该叫她国立孤儿院院长─吹了吹还冒着烟的热茶,一脸骄傲的对又又笑了笑。
「是的,乖巧又勤劳,都是好孩子没错呢。」又又没有举起茶杯,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想当初小黑也是哟,虽然话少了点,不太肯让别人碰他,但一样是个勤劳又乖巧的孩子唷。」院长抿了抿茶,「没想到那麽小的孩子都结婚、成了大巫师了,时光飞逝啊...」
「小黑...」又又犹豫了一下。「您是指...萨里菲斯...吗?」
「哈哈,是的是的,我都忘了他转职时改名了...萨里菲斯,真是个好名字,只是我老了,老是记不清楚...」院长有些困窘的笑了。
「小黑,是他的小名?」
「这...倒不能说是或不是...」院长叹了口气,有些怜惜的摇了摇头。「其实,小黑...萨...他并不是孤儿,虽然已经好些年连络不上了...但起码,在十五年前,亲手将小黑送进孤儿院的、正是他的亲生父母。」
又又有些诧异,萨很少提到童年,但的确表示过自己是孤儿院长大的、父母早已亡故。
院长看到又又的反应,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他的父母的确是好端端的活着,只不过他们没办法接受自己亲生儿子超乎常人的魔法天份、更没办法面对儿子的冷静、超龄的成熟,在那次意外之後,父亲终於再也受不了、才将小黑送到孤儿院来。」
「意外?」又又巧妙的点出自己想知道的事,她正是为了萨身上的谜题而来的。
「是啊...」院长很重的叹了一口气,对着自己手上的茶碗直发愣。「听说,自小黑会说话以来,他便能精准的唱颂出复杂的咒歌。一开始他的父母并不了解那是什麽,只当那是孩子伊伊呀呀的童音童语。但一直到他稍微大一些了,会站会走了,怎麽没来由的常常昏倒发烧...有一天,他母亲在厨房里忙着,一不小心让火苗烧到了飞扬的窗帘之上,那孩子不假思索的又唱出了一段咒歌...母亲只急着灭火,一回头才看见儿子脱力的倒在餐桌旁,身旁是因为魔力不足、召唤不完全的水精灵,没一会儿就淡在空气中、回到虚空里去了......」
「儿子是个魔法天才,不算是值得高兴的事麽?」又又礼貌的笑问道。
「说来真的很可惜,若小黑是出生在任何冒险者家庭里、也许他会被当成天才看待,更也许他不用失去亲情的关爱、也不需要在孤儿院里辛苦的存钱才能踏上冒险者的道路...」院长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怜惜的笑容。「但他出生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平民家庭里...孩子的父母一开始有些惶恐,带他到教堂想请求神的治疗,没想到...不知为什麽,平时成熟安静的小黑一接近教堂就开始哭闹,甚至瞬间发起高烧、昏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父母请了神父到家里来、却是连接近屋子都有困难...不是在路上遇到事故就是意外另有要事,而不管他们再怎麽劝阻自己的儿子不要再用不存在的魔力召唤那些元素精灵、年幼的小黑都像是中邪了一样,固执的不断摇头。」
「到底是为什麽呢...?」又又感到困惑。没必要一次又一次用生命力召唤那些应咒歌而来、却没有魔力能作交换而无用的精灵吧?
「那对父母只说儿子是中邪了,才会不停的覆颂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咒语。这件事造成孩子的母亲极大的精神压力,毕竟父亲还要外出工作,母亲却总是在家里与令她惧怕的孩子相处一整天。」院长按了按眼角,擦拭着溢出眼眶的泪水。「终於有一天,父亲回到家、只看到直达天际的大火正吞噬着他们的家,已经崩溃的妻子哭喊着要烧死自己生出来的妖孽,而已经十岁的小黑,在自己身上唱颂出第一个成功的水球咒,湿淋淋的走出了火场。」
「在那之後,他的父亲平静的将他送给我们这里来,连他儿子的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们。」
『黑暗。我在他身上只看到一片黑暗。』他的父亲一脸平静,眼神里却有无法欺瞒的恐惧。『他没有名字,他不是我曾经为他命名、抱在怀里的孩子,他只是一片黑暗。』
「当着他的面,他的父亲这样对我说。办完了一切手续、付清了所有费用,他就消失了。」院长平静的又抿了一口茶,拿着杯子的手却有些颤抖。「他们不曾来探望过小黑,不曾再关心过任何他的消息,就连在我主动连络了几个月没有回音之後,才发现他们已经改名换姓、搬离了原本的城市,移民了。」
宁可当作自己没有生过这个儿子,没有过这个家,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崩溃的妻子和深爱她的丈夫,选择将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抛在脑後,即使那是自己骨血分离出来的小孩。
「...在那之後,小黑不也能平安的在这里长大了吗?」又又捧起茶杯,笑笑的对院长说。
院长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是啊...虽然他总是话不多,又常冒出一些超龄的言词来,但来到育幼院之後、他渐渐不再会脱口而出那些无法真正完成的咒歌,唯一失控的一次,是有次他问我、以前的育幼院应该是在城外的,为什麽现在移到城内了呢?我不肯告诉他,他却自已去图书馆调出了当年的报纸...」
「那事件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还是太刺激了吧,是我一时不察,让他看了那麽恐怖的报导...回来之後整整一周他都没有开口说话,总是在一个人的角落低声唱着没有人听得懂的咒歌,身边围绕着没有成型的元素精灵,其他孩子都被吓个半死......」
又又转了转手上的茶杯,沉默着没有多问。当年的事件闹得很大,即使当年的她才不满十岁、依旧清楚的记得所有大人的恐慌,新闻被封锁前所遗留下来耸动的文字,以及之後她投身神职之後、偶然听见神父们提到育幼院时都会有的余悸和不安,在在用一种沉重的方式证明了这件事的存在。旧时的国立孤儿院位在城郊不远处一座小丘陵下,虽然一样清贫、老旧,但起码还能占有一小块草地,也有自己的院子和菜园,比起现在城内一角狭窄的小平房来说宽敞不少;但一个夜里,一群凶狠残酷的盗贼不知为何洗劫了几乎没有东西可以抢的孤儿院,甚至残忍的杀死了年老的修女院长和所有孩子们,而在混战之中、不知是盗贼起了内斗、抑或是恰巧有冒险者经过,最後现场除了孩子们以外、也多了不少成年人的屍体,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和目的。
这件事後来被压了下来,孤儿院里的孩子本来就没有家属会追究职责,而骑士团和教会不知达成了什麽协议、将育幼院转移到城内一个小角落的废屋区,一切就当作是不长眼的盗贼洗劫事件过去了。
「...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小黑开始天天往图书馆跑。除了一开始借书、看书之外,後来甚至成了工读生...他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将打工的钱存下来,一直到几年前,他告诉我、他要正式就职冒险初心者,以後要当个了不起的大巫师。」院长微笑的眼睛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一脸慈爱的望着墙上孩子们的照片。「虽然他的话不多、内敛又孤傲,但他一直是那样辛苦早熟的好孩子。当他告诉我他转职了、加入了你们工会、甚至娶了妻子的时候,我真的好为他高兴。」
「我不知道冒险是什麽,也没去过他说的那些神奇的异地...但我确切感受到了那孩子成为冒险者之後的改变,他变的那样充满朝气而快乐...」
望着哽咽的院长有些不好意思按了按湿润的眼角,又又只是体贴的递过自己的手帕,轻轻拍了拍妇人粗糙的双手。
缓缓深呼吸了几次,院长抬起双眼、温柔的对又又笑了笑。
「谢谢你们。小黑...萨里菲斯,就拜托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