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水 — 第十八段

正文 山水 — 第十八段

第二天李虎因宿醉而睡到近中午,他不知道马莲一大早便骑驴赶到城里,买了几斤猪肉和葱、大蒜,又骑驴赶回家开始揉面粉、拍打面团,趁醒面时剁碎猪肉,加入葱末与蒜末,再加上酱油、麻油与盐一起和为内馅,赶着做李虎指定的肉包与馒头。

李虎将自己梳洗打扮一番,换上最体面的衣裳,心有所思,骑上马便往城里去。原来李虎前一阵子在市集卖皮草时,路过一家卖玉饰金饰的首饰铺,看见有个女人拿着一只白玉手镯在挑检着,李虎见那白玉手镯甚为华美,那女人却挑三检四,与掌柜讨价还价,最後价钱不合、生意告吹。李虎当下立即决定等他攒够了钱便要买下那白玉手镯送给马莲,当作他们的定情信物。

李虎昨日将老虎卖了个好价钱,今日马上来光顾这家首饰铺,要来买下那白玉手镯。

李虎策马走到首饰铺之前,他下得马来,将马栓好,便走入店里。李虎左瞧右看地就是见不到那白玉手镯,心中大为焦急,立刻开口问掌柜:

「掌柜的,前阵子我曾见你店中有一只白玉手镯,还有个女人与你讨价还价那只,请问手镯卖出去了没?」

那掌柜听得李虎一问,想了一想,便由内室拿出一个锦盒,打开给李虎瞧,嘴巴犹自碎念:

「客倌您看看,是不是这白玉手镯?您讲起那婆娘可真要命!我这白玉手镯可是上等好货,我们定价二十两,她硬要还价到十两,您说说这可有道理?後来我乾脆不卖给那婆娘了!决心要卖给像您这样识货之人。」

李虎拿起白玉手镯,只见那玉色如羊脂,摸起来冰凉如雪,却又温润如水。当他仔细观看玉镯时,掌柜在旁又碎念起来:

「这只玉镯可是合阗白玉来着,您看看那色泽如羊脂、触感冰冷、但又显得极温润,这可是上等合阗白玉才有的质地,这块玉经过名师傅雕刻而成,形如圆月、光可监人。客倌您可要仔细瞧瞧,像这样的上等玉镯很难见到了,我劝您还是及早决定才好。」

李虎心知刚才掌柜那一番话是每个上门的客人都听过的推销之词,但他的确甚爱这只白玉手镯,他反反覆覆将手镯举到光亮处,凝视那白玉的质地与色泽,李虎并非精於监定之人,只是想确定他花二十两买下这只玉镯是否值得?於是他开口问掌柜:

「掌柜的,我想这只玉镯还是有点瑕疵,我出十五两,你是否愿以这价钱卖给我?」

那掌柜一听立即猛摇头,又碎念道:

「客倌,这可不行哪!我这只白玉镯可是上等合阗白玉所出,不该值这个价。您行行好,加个几两吧!我想想,最多只能给您十九两。」

李虎不想硬来,便又好声好气地说:

「掌柜的,你看我并非富贵人家,好不容易攒了这些钱,想给我娘子的生辰买个贺礼,我着实拿不出这麽多钱呀!不然十六两如何?」

掌柜直直望着李虎的脸,过一会儿,突然拍掌高声说道:

「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昨儿个在城里卖老虎的猎户?我当时也挤在人群里看着,你打的那条老虎着实巨大,不是有三个大商家在那儿竞标要买你打的大虎?最後好像是以一百两卖出?您可是一夕成名的打虎英雄哩!荷包也赚得饱饱的吧?哪儿还在乎这一二十两的小钱呢?」

李虎见自己被认出来,心想这掌柜的还不借机狠狠捞他一笔?便沉声道:

「掌柜的,老虎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打来的,你若以为这笔钱好赚,何不试试自己上山与虎恶斗?这样吧!我最多只能出到十七两了!」

掌柜奸巧笑着,将玉镯从李虎手上夺回去,放回锦盒,缓缓转身,嘴巴却不停开合:

「您可是打虎英雄呢!昨日才收到一百两,富贵了!怎会在乎那区区小钱?我想英雄也可能是不识货的人,我现在只能以原价卖出,不然我就将这白玉手镯再放回仓库罗!英雄,您买也不买?」

李虎平白被这刻薄的掌柜酸了一顿,心里再气不过,转身就要离开银楼;但他转念一想:如果此刻他不买下那白玉镯,不知何时能再遇到看得上眼的首饰送给马莲?他很想让马莲知道他的心意,那掌柜说得没错,此刻再计较那二三两银子亦於事无补,不如先买了玉镯再说。

於是他转过身,向掌柜高声说道:

「掌柜的且慢!我愿以原价买下那白玉手镯。」

已将进入内室的掌柜大喜,露出窃喜表情,一回头却只是微微笑着,谦卑地弯腰打揖,口中赞道:

「打虎英雄果然是识货之人,不愧英雄两字称呼。您要送给尊夫人做为生辰贺礼嘛?我去拿新的漂亮锦盒为您包装。」

掌柜从柜子最下一层取出一只新的锦盒,果然更加高贵漂亮,掌柜将白玉镯放到新锦盒里,捧到李虎面前,喜道:

「盛惠二十两银子,多谢!」

李虎接过锦盒,拿起白玉镯反覆观看,以防掌柜偷天换日换了个假货给他。看了许久,李虎确定那正是他之前看上的白玉手镯,便将之放回锦盒中,然後伸手从怀里取出荷包,拿了两锭十两银元宝放在柜子上,掌柜取来细细察看,待确定是真的银元宝後,便笑嘻嘻地送李虎走出店门口。

李虎走出首饰铺後,又再打开锦盒,望着那白玉手镯傻傻地笑,这是他对马莲的心意,越贵重方能显出他的深深感情。

此时李虎才觉得肚饿,就随便找家卖面摊子,吃了碗阳春面便骑马回家。待他回到家里,日头已偏西,李虎将马栓好,便往陆家走来。

他一进入院子,便见鸡寮旁有一滩新鲜鸡血,五只刚死的鸡躺在地上,李虎以为马莲的鸡寮又被狐狸或土狼袭击,忙进屋里看望马莲。只见马莲站在厨房,厨房里雾气蓬勃,又传来一阵阵肉包和馒头的香味,马莲将蒸笼里的肉包与馒头一一放入棉帕里,嘴里喃喃念着:

「高家五口,要二十个肉包、十个馒头、一只鸡;张家四口,要十六个肉包、八个馒头、一只鸡;王家四口,要十六个肉包、八个馒头、两只鸡;我跟虎哥两口,要八个肉包、四个馒头、一只鸡。」

李虎听得马莲说话,方知那五只鸡是马莲自己宰的,又听得马莲将她与自己算做一家人,也都有份分到肉包、馒头与鸡,心头一阵暖流流过。马莲包好食物,放在两只竹篮上,一转身到厅里,便被李虎唬了一跳,她抚着胸口没好气地说:

「虎哥,你来了怎不出个声?每次都吓我一跳!」

说完便扁着嘴,提着竹篮还要去鸡寮旁提鸡。李虎抢先一步,从地上提起四只鸡,笑嘻嘻地对马莲说道:

「你提着两只竹篮已经够重了,这四只鸡就让我提吧!我不舍得累着你。」

马莲听完依然扁着嘴,转过身就往邻居家走去,李虎忙跟在她後头,到邻居家分送奖赏。三户人家看了马莲亲手做的食物和鸡,全都堆满笑意收下,大家寒喧几句才送客离开。

马莲提着两只空竹篮,跟李虎一前一後回到陆家,天色已晚,该是吃晚餐的时候。马莲点燃蜡蠋,再将木炭放进火盆燃烧,然後将院子里独剩的鸡提到厨房,烧开水烫鸡再拔鸡毛,然後做成白斩鸡端上桌,再从蒸笼里取出八个肉包、四个馒头,端到桌上,最後去泡了热茶才坐下。

李虎见马莲整晚面无表情、扁着一张嘴,不明白是谁惹得她心里不痛快,便柔声问道:

「阿莲,你怎麽啦?是谁让你不痛快了?告诉我,让我为你出气。」

马莲却还是沉着脸,却终於开口跟李虎说话。

「虎哥,没别的人让我不痛快,别说这个,先吃饭吧!」

李虎听得马莲如此说道,只好抓起许久未曾吃到的肉包大口咬下,只觉咬下肉包的那一刹那,肉汁在嘴里溢开,内馅又香又多汁又紮实,薄薄的面皮充满麦子香味,可以明白这是下重本做十足材料的好东西,李虎不禁笑了开来。

马莲见李虎那开心模样,便冷冷地问道:

「肉包味道好吗?多亏你那五两银子,让我可以买够本材料,再下足功夫做的,怎会不好吃?」

李虎满意地点点头,马莲做出如此美味的肉包,送给邻居算是不失礼人前了。他见马莲还未吃东西,便催促马莲吃饭。

「阿莲,赶快吃,肉包凉了便不好吃了!快吃!」

马莲这才拿起肉包,慢慢地吃着,而李虎已经吃完两个肉包、一个馒头,又举筷夹了鸡肉沾酱油吃下,显然是十分满足的样子。马莲则是吃完一个肉包便不在进食,只是征征望着李虎。

李虎察觉到马莲不吃东西,而且一直望着他的脸,心里便猜到几分,於是放下筷子,将嘴里的食物吃完,然後去牵马莲的手;但马莲却不让他牵手,站起身不让李虎碰她。李虎一脸懊悔的表情,问马莲道:

「阿莲,你是不是怪我没对你说真话,生我的气?」

马莲别过头去,冷冷哼了一声。李虎悔恨昨晚喝得太醉,将猎虎过程完整讲出,自己还加油添醋,实在只能怪自己太不争气,一时之间被攒到大钱的喜悦冲昏了头,毫无节制地喝酒,才惹的马莲心里不高兴。

「阿莲,你别生气,你看,这是我今天上城里买的礼物,送给你的。」

李虎从怀里取出锦盒来,打开让马莲看里头的白玉手镯。马莲只瞥了一眼,心中即知那是李虎花大钱买的好东西,她心里其实有几分感动,但她还气着李虎骗她,便转过身子,冷冷地说:

「那是你冒着生命危险赚到的钱所买的礼物,我不敢接受你的好意,你拿回去吧!」

李虎深情款款地望着马莲,柔声对马莲说:

「阿莲,你听我说,那日我不是存心要骗你,我是不想让你担心害怕才不敢将杀虎之事全盘告诉你,如今你知道真相,不是就生我的气,怪我令你心里不痛快?

阿莲,你是否还记得半个月前我买了对金耳环给你,并承诺你,以後无论我做什麽事、身在何处都要想着你?当我遇着那条大虎时,我心里便想起你;我想起一个月前我在此遭虎吻,一朝英名尽丧,还累得你照顾了我半个月,看你心力交瘁的模样,我怎能咽了这口气转身逃走,我要战斗!不杀了这条虎我誓不甘休。

我可以想见当你知道我与大虎以生命为赌注而搏斗,而我终於成为赢家的故事时,你会有多担心多心疼?但我想告诉你,我之所以能赢过大虎进而杀了牠的原固,都是因为你,我不想再让你尝到失去我的感受,所以我必须遇强则强,无论是多凶猛的野兽挡在我前头,我都必须杀了牠才能回到家,再度看见你如花般的笑靥。」

马莲听完李虎一番说话,才晓得李虎心思有多细密?他的确是将她放在心里头一个位置,为了不让她再尝到失去他时那种痛苦心碎的感受,他将恐惧抛到脑後,激发自己的斗心,用尽他的全力去与老虎搏斗,并且杀死老虎,安全地站在她面前,温柔地呵护她、为她着想,轻描淡写他猎虎过程,就是不要她担心受怕。

而她,却以为李虎满口谎言都是因为不肯跟她分享胜利的滋味。她是那麽小心眼、爱计较,忘了李虎除了是她的情郎之外,更是一名勇猛过人的好猎人,她不该如此小家子气,捆绑了李虎的手脚与斗志,若真的爱他,她应该让他自由地飞翔,尽情展现他的豪情壮志啊!

马莲想到这里,心里又懊恼又惭愧,一脸的悔恨,两行眼泪直直地滑落。

「虎哥,想不到你是如此为我着想,我真不该为一点小事气你恼你,是我小心眼,有负虎哥你对我的一番心意。」

李虎此时才能握到马莲的手,他舍不得马莲这样自责,便轻声道:

「阿莲,你别再说自己的不是了!你只是为了我整天担心受怕,这样没有不好,我才要更体谅你的心意。今日我买下这白玉镯,便是我对你的情意与承诺,不要管这礼物有多贵重,你只要知道我心中只想着你,凡事将你放在第一位,那便够了!」

马莲感受到从李虎掌心传过来的温热,她开心地哭了,眼泪又掉下来。

「虎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对我是这麽这麽好,好到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你还送我这如此贵重的礼物,我真惭愧自己无法还你什麽像样的礼物。」

「阿莲,我不要你什麽礼物,我只要你的心,一颗真的对我好的心。收下这白玉手镯,你不欠我什麽。」

马莲的手轻轻颤抖着,接过锦盒,将白玉手镯套进左手腕,恰好的大小,挂在马莲手腕上熠熠生辉。李虎双手握着马莲双手,情意深厚地望着她的眸子,对她说道:

「阿莲,只有你才配得上只玉镯,我很庆幸买了这玉镯,可以望见你幸福的模样,要我做什麽我都愿意。」

马莲羞得双颊染上一片红霞,很轻很轻地回应李虎:

「可以得虎哥如此厚爱,我也做什麽都愿意。」

李虎心中一阵激动,就要将双唇贴上马莲双唇,马莲却低头躲了过去,挣开李虎的手,将白玉手镯摘下来放回锦盒,笑道:

「虎哥,我且将这白玉手镯收好,昨儿个是你们几个大男人祝贺你猎到的虎卖了好价钱,今天轮到我们自个儿庆祝你猎虎成功。我家仓库的地窖里有几坛我丈夫工作的酒厂送的美酒,我去拿来咱俩儿喝点酒庆祝一下,你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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