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和美食是女人的另一个死党。
每次想起小伦讲的这句话,我就忍不住想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这句话真是说的对极了,每次喝完酒,踏着微醺的脚步,那种感觉就好像踩在云上,那麽柔软、舒服。
可惜的是,每当和好友相聚过後,从包包里拿出钥匙,准备打开大门的那一刻,我总要花上一段时间,大大的深呼吸,好迎接开门後,那一涌而上让我心慌的孤单。
然後,习惯性的大大叹了一口气才进门。
丢下包包、脱掉外套,踢掉踩了一整天的高跟鞋,把整个人狠狠抛在客厅的沙发上,那忽然间重重落下的感觉,会让我的空虚减少一点。
这是我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的房子,六十坪大小的公寓,没有任何隔间,除了一张方便历任男友过夜的双人床,其他的家俱摆设都是单人使用,红色单人沙发、白色单人使用茶几…,好友总是对我的怪癖嗤之以鼻,因为她们很难接受,到我的房子里聚会过夜,还得自己带上盥洗用具。
久了,这间屋子,来来去去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总是庆幸,习惯自己一个人,总是比习惯热闹过後,那空间里久久不去的欢乐气味,惹的自己坐立难安来的好多了。
我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好减去酒在胃里翻腾的速度,这时,手机传来铃声,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忍不住微笑着,一定是采雅到家打电话来报平安。
从包包里翻出手机,萤幕显示的来电名称,却让我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这个人的电话,我一点都不想接。
萤幕显示,连美芸,正确的说,她是我的母亲。
在我高一那年,她外遇了,对象是一位医生,对方的太太跑到父亲工作的地方大声叫嚣,不管父亲的尊严,当场指责父亲的无能、放纵,才让母亲有心力破坏她自以为是的家庭。
我那可怜的父亲,辛苦赚钱养家应付母亲需索无度的慾望,却换得如此下场,那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在爱情里面低姿态的人,永远都是输家。
隔天,我的父母离婚了,是母亲提出来的,她丝毫不在乎父亲的感受、痛苦、眼泪,坚决的什麽都不要,那包括我。
二个星期後,她和那位医师就到美国去了,离去前,母亲告诉我,是因为忙碌於工作的父亲,让她感觉太寂寞了,所以才会选择离开。
结论是因为寂寞,所以背叛。
可是,我不懂的是,为什麽寂寞那麽多…?
我和父亲就这麽硬生生的被丢下,但是,我并没有害怕,至少我还有父亲,可是我拥有父亲的时间,并没有很长。
读高中的三年,我知道他过的很不快乐,总是在下班後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掉泪,我把房子里所有有关母亲的东西,包括她用过的杯子、餐具、衣服,她买的书、画、音乐全部扔掉,让她彻底的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但唯一无能为力的是父亲脑子里的回忆。
升上大学那一年,小伦妈妈开心的为她庆祝,采雅和青青的父母,送给她们上大学的纪念礼物,而我的父亲却告诉我,他认为我已经有照顾自己的能力,接下来他想去做自己的事情、过自己的生活,那就是出家。
我看着父亲怒吼:「那个女人丢下你,现在你要丢下我?」
「凯茜,这几年爸爸累了…。」父亲艰涩的说,我发誓,这辈子我都忘不了,父亲痛苦又坚决的表情。
难道母亲的自私,就没有造成我生活的负担吗?说到底,人都很自私,我告诉父亲,如果他这麽做,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但,我算什麽?
父亲把名下财产全都过户到我名下,一个月後,他离开了我,到中台禅寺生活,於是,我又再一次被抛下,不一样的是,这次我只剩下自己。
十几年前到现在,这些从未在我的脑海里抹去,随着时间增长,有些伤痛会逐渐淡化,但在我的心底,其实还是憎恨她的。
所以,她打来的电话,我从来不接,来回响了三次之後,她传了封简讯给我。
「下个月,我会到台湾看看你。」
哈,看看我?看看我因为她的关系,变的多麽狼狈吗?每当照镜子,看到我的脸,就会想起她,从小到大,见过我们的人,总是对我说,你跟你妈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讨厌自己,憎恨她的同时,有一个部分,我也憎恨着自己。
当我无法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时,屋子里的室内电话响了,惊醒了我的哀伤,我知道是谁,因为这电话号码,只有一个人知道。
我叹了口气,走到电话旁,接起电话。
不等对方开口,我便直接问:「怎麽还没睡?」
「你刚刚才回来?」他问。
「嗯。」
「去哪了?」
「采雅生日。」我简短的回答,每一次碰触到母亲这件事,总是让我的情绪非常糟糕,难以平复。「下次早点回家,太晚了。」他关心的说。
听到他温柔的语调,却让我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我早回家干嘛?我跟你不一样,你有人在家等门,我没有。」
「凯茜,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说话。」他无奈的说。
「林君浩,我说的是事实,你该去陪你老婆睡觉了。」
「凯茜…。」
啪,我不想再继续这种对话,挂了电话,我说过憎恨她的同时,有一个部分,我也憎恨着自己,在感情这件事上,我跟我的母亲一样。
一样自私…。
**
从来没有想过,一向敢爱敢恨的我,居然还和已婚的前男友,不停的纠缠拉扯,对他的感情,已超乎自己能够负担的范围,只能和他一起向下沉沦。
这让我更讨厌我自己。
我揉着太阳穴,好减去偏头痛不舒服的感觉,昨天拔掉电话线後,自己又开了一瓶酒,喝到天亮才入睡,之前去看医生留下来的安眠药,就算我再怎麽失眠,都不会去碰那种东西。
因为我看过小伦吃安眠药的後遗症,行屍走肉般的生活、没有意识、没有记忆、没有情绪,有一次她吃完药後,一大早跑出去,被学校校车撞到,在医院醒来,却告诉我们,她根本不记得这件事。
那一次,把我吓的半死。
我不习惯脱序,而和林君浩之间的後续发展,是我这辈子想也没想过的失控演出。
拖着酸痛的身体,才刚一踏进公司,我就听到尖锐的叫唤声。
「茜~」马克总是喜欢高八度的叫我茜,他是唯一一个敢唤我小名的男人,不,事实上是女人。
「闭嘴。」我淡淡的说。
我不喜欢耳膜被穿透的感觉,太刺激。
马克是我念大四时,一年级的直属学弟,家聚时,因为他的自我介绍,让自己成了日後大家的攻击目标。
「学长好、学姐好,我叫马克,平常喜欢听音乐、逛街、看男人,喜欢男人是奶油壮汉型,白白嫩嫩乾乾净净,但要全身肌肉,像熊一样,我是GAY,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那坦率的出柜,脸上闪着骄傲的神情,有谁能比我何凯茜更骄傲?
我是GAY这几个字,比我是何凯茜,来的更理所当然,那让我震撼。
因为他的关系,从小就学过跆拳道的我,出手揍了一个班上的男同学,理由是他在学校餐厅大家面前,说马克是变态,而那一拳让他,在一个星期後,办理休学准备转学考。
爱,凭什麽分性别?男人与女人的爱,就有比男人与男人的爱来的高尚、伟大吗?
我并不这麽认为,尤其是当我想起母亲背叛的时候。
马克讨好的走到我旁边,接过我手上的包包,依在我旁边说:「茜,林先生打了几百通电话找你了。」
林先生,林君浩的另一个名字,不只马克这麽叫,连好友们也都这麽称呼他。
「不要管他。」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打开电脑。
「怎麽又吵架啦?」马克帮我把包包放进柜子里,顺便帮我泡了杯人蔘茶。
我按下信件匣查看e-mail,对於他的问话里,那个”又”字觉得厌烦,这表示我的感情之路常常不顺,忍不住回答:「你很闲吗?」
「哈,我很闲?老娘早上八点就进公司,一直忙到现在,全公司也只有你何大小姐,可以不用打卡准时上班。」马克边说边指着他的C牌白色陶瓷腕表。
我笑了笑,「如果你一年也可以创造千万业绩,那老板也不会管你要不要打卡。」
「啧,你这不是讲我做不到的事情吗?我又不是业务员,做做企划还可以啦~要像你卖东西卖的这麽理所当然,我可能要重新投胎吧!」
我看着e-mail上的新订单,每一笔交易都是我花了很多心血与时间,绝对不是坐着,就可以从天下掉下来的。
八年前,我进到公司,那时公司刚成立,与老板一起跑客户、跑设计师,四处推销进口的家俱,跑断好几双高跟鞋,脚後跟起水泡、喉咙没声音、三餐不正常、一个月跑不到一件CASE,都是很正常的。
但是为了更能了解客户的需求,我回到学校修设计课程,白天跑客户,晚上到学校上课,假日更花时间在公司里,了解所有产品的材质、耗损度、舒适度,才养出看家俱的好眼光。
公司从传统业务推销,到现今成立直营门市,但我依然抱持只想当个业务员的原则,管理自己对我来说,比控制其他人来的轻松许多,好几次老板执意要我接管部门,却让我以离职威胁断了他的打算,毕竟我一个人的业绩,足以抵上全省三间门市。
虽然我没有任何头衔,但我一个喷涕足以撼动全公司,所以我没有上班时间的限制,能在中午进来公司,老板就要偷笑了。
我列印出订单,交给负责出货的小陈。
「何姐,这张订单,没办法马上出货喔!」小陈说。
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何姐,你每次这样看我,我都很害怕,可是,出货需要时间,现在才处理到你上星期的订单。」小陈一脸无辜的样子。
「快就对了。」我说。
接着,只看到小陈一脸要哭要哭的样子,但就哭出来吧!人生就是哭完才会长大。
回到位置上,桌上的电话响了,我转过头,看了马克一眼,他很认命的走到我旁边,帮我接起电话。
然後用无声的口型告诉我,「是林先生。」
我用手比了大大的一个叉。
「凯茜不在位置上。」马克回答着,三秒後,挂掉电话。
我叹了一口气,对马克说了声,「谢谢!」
「干嘛不接?现在不接,以後还不是会接?」马克说到一个重点。
每次和林君浩起了争执,我总是期望就这样划下句点,那该有多好,可惜的是,却总是落空,和他的关系,就像是一条无形的线,系的紧紧的,解不开,也剪不断。
马克直接的说法,让我的心情更是好不起来,我看着他说:「我觉得你很今天烦。」
「但我家宝贝说我今天很可爱。」马克对我抛了个媚眼,要像他这麽有女人味,我还真是做不到。
我从没唤过历任男友宝贝,那让我想吐。
「真是够了。」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对了,昨天采雅的生日会好玩吗?」马克问着。
「还不错,而且小伦还有艳遇喔!」想到昨天晚上到客户开的PUB里,
帮采雅庆生,二年多没男友的小伦,还被一位香港大帅哥搭讪,我就忍不住为她开心。
「真的假的?小伦不是心如止水吗?」马克听到这句话,也开心了起来。
我笑了笑,「我可不希望她一直心如止水,不过,就差那麽一点,她居然拒绝。」小伦是那麽的美好,关於幸福这件事,她应该得到。
马克大叫,就像猎人眼睁睁看着兔子从他眼前消失那样,「什麽?你怎麽没有好好教训她?」
「当然有,我和采雅一路把她骂回家。」
「好可惜喔~如果我昨天有去,再怎样都要把她弄上那位男子的床。」马克就是这样,跟我如此志同道合,另外一个目标相同的,是小伦妈妈。
「算了吧~你有异性没人性又不是一天二天的事。」我忍不住吐糟他,这次新欢阿豪可是让马克整个完全沦陷,交往不到一个星期,两个人就同居,现在到哪儿去都变成连体婴。
「唉唷~干嘛这样说,阿豪要介绍他的姐姐给我认识,你知道这个GAY界是很不容易的事。」他撒娇的说。
「呿~」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反正恋爱最大,什麽都是有道理。
「倒是你,再不回电话给林先生,他可能就要发疯了。」马克拍拍我的肩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我看着未开机的手机发呆,也许就让它这样结束吧~但是心里挥之不去的念头却是告诉自己,我想他,我想念林君浩。
即使我从来就不曾开口告诉过他,我想他...。
这些想念与表达爱的话语,我从来不说,那会让我想起母亲告诉过我,她会选择离开是因为她寂寞,而这可笑的寂寞,让我和父亲都成了不幸的人。
所以,寂寞对我来说,是一切悲伤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