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死神白一]短篇集(古装武侠) — 雨霖鈴 之一

正文 [死神白一]短篇集(古装武侠) — 雨霖鈴 之一

雨霖铃

之一

一护是在一个阴晦的雨天,踏进京城的。

细雨如丝,绵绵密密,不绝如缕,那绕城的金水,也在雨中去了繁华浓艳之气,满河飞珠弹雨,那夹岸的垂柳,更是被雨洗得青碧如雨,清嘉可喜。

但是一护不喜欢。

他不喜欢雨,更不喜欢这细雨的丝缕编制而成的缠绵和幽怨。

他还记着那大漠卷地的风沙,那直上云天的狼烟,那连天望断的碧草,那长河雄浑的落日。

纵马驰骋,天宽地远。

他已长成漠北的飞鹰,不想做回江南的林禽,温软的山水只会磨折了飞扬的意气,更不用说那诸多阴谋密计,勾心斗角,将如罗网般,缠身绕心。

不适合的,虽然他自小便在这里长大。

只是离开四年而已,却已经恍若隔世。

悄然入城,带着几个亲卫,一护叩开了侯府的大门。

几年不见的父亲和两个妹妹闻讯急急迎出,久别重逢,一家人自是欢欣,有着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感慨。

那些边境市场上觅到的波斯器物和别具风味的饰品,令得喜好新奇的少女们爱不释手。

只是,在妹妹们睡去了之後,父子相对,才隐见忧虑。

家人在京,便等同於人质,圣旨急召之下,没有抵抗的余地。

“他已经是皇帝了,这几年来,虽然年轻,却已是威严日盛,朝臣归心。”父亲的一句叹息,沉沉地压在心上,“千里迢迢把你召回,你既然决定回来,是不是……”

“我不知道。”捏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一护垂下眼帘重复,“我不知道。”

还记得当年出京的凄惶,那时他十五岁,突然之间被迫明白了身而为人的诸多无奈,孤身出塞,离开家,离开京城,感觉跟流放无异。

幸好更木大将军是个豪爽的汉子,勇武善战,真性真情,逼着他尽兴对打了几场之後哈哈大笑着说还以为又是个京城来混资历的纨絝子弟,没想到小子你还挺能打,有点真本事,不错不错,不愧是冠军侯的儿子,不要老皱着眉一副丧气样就更加好了。

能跟将军打到那种程度,其他的将领也很快接纳了他,称兄道弟起来。

北国朔风凛冽如刀,大漠的砂尘在风中漫天涨起,巨石乱滚,天地恢复了初开时的苍凉雄浑,野性狂放,这样的地方,心境也不由得豁然开朗,激扬慷慨。

听到那个人娶了正妃的消息,心下竟然没有太大的波澜。

然後是先皇骤逝,新帝登基,却不是嫡出的大皇子,而是……他!

想也想得到这里面会有多少的血雨腥风。

隔得太远,便仿佛也远离了昨日,和昨日的心情。

小小的自己追着白衣的飞扬少年叫哥哥,心中满是崇慕。

飞扬少年渐渐长成端重沉凝的男子,似锋芒毕露的剑收进了鞘内,不知世事的幼童也因为母亲的逝去,早早失去了纯稚的欢容。

岁月如流,那些年年月月中,相处的欢欣和笑语,关心和信赖,都成了心底一片一片的珍藏,在记忆中闪烁生光。

霜菊盛开的秋天,冷香萦怀,他站在菊圃中,白衣如雪,风致疏朗,他说,一护,你不要变,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十三岁的自己不懂,男子却只是淡不可辨地微笑,低头折下一枝雪白娇娆的菊,低吟,「发在林凋後,繁当露冷时。」

十五岁,夏日的午後,倾身而来的,带着幽淡香气的吻。

一触即收,轻如春风。

懂了吗?

摇头,还是不懂,但心里其实不觉得讨厌,因为是这个一直关爱着自己,自己也一直敬慕的人啊!

羞涩的,有朦胧而明丽的色彩在眼前徐徐拉开,天地初绚。

那样懵懵懂懂却又如梦初醒的甜蜜和惶惑。

没关系,我会让你慢慢懂的,一护,你只要要记住,只能是我。

不准你喜欢上别人——男子清俊的眉目中满是不容置疑的霸气。

可是很快,见到的却是父亲惊怒交加的面容,“不想死的话,就别多问,听我的安排。”

连夜出了京城,路上,看了父亲的信才知道,如果不是父亲及时将自己送走,也许,翌日来的就是陛下赐死的诏书。

就这样吧……连告别都来不及的仓促间,我们已经结束。

你做你的王爷,娶如花美眷,我做我的将军,踏冷月白沙。

两两相忘。

这样,那些美丽不可方物的回忆,那些迷乱而朦胧未放的情感,都可以就此封存在心底,再也不会改变,永远,静止在那个幽香袭来,嘴唇将出未触时分,不知所措却不会躲开的迷乱之中,永远。

这样,就好。

一连几年,未曾接到过只字片语,失落惆怅中,却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可是接到回京的密旨,才知道,一切远未结束。

为什麽还不肯丢开手呢?

事过境迁,心境……也都已经变了吧?

“当年,是他及时传来密信,要我送你出京,军中的职位,也是他安排的。当年先帝那般大发雷霆,他也坚持护住了你,二话不说同意了指婚,他对你……”叹了口气,黑崎一心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复杂地道,“一护,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太多,问问自己的心,想怎样就怎样好了,顺其自然吧!不早了,先休息。”

旅途劳顿,该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却辗转反侧,无法睡去。

细雨沥沥,在知觉之外绵绵密密,无休无止。

那个人的剑法,有一套就叫雨霖铃。

夜雨闻铃肠断声。

取夜雨绵绵无尽,离恨悠悠不绝之意,剑意如丝,不绝如缕,轻轻巧巧,便将他大开大阖的招式卸到了一边,多斗得一时,空中便似有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黏在了刀锋之上,说不出的艰涩,割不断,拂不开,来回缠绕,不依不饶。

很奇怪,别的细腻精巧的剑法总不如大气的剑法学得好,这雨霖铃却只教了两回便学会了八成。

「这次怎麽这麽快开窍了?」

「雨不就是这样子的吗?」

母亲去世的时候,漫天的雨,充斥了天地,那种怎麽也逃不开避不了的感觉,附骨粘髓——生离死别,苦痛便如这细雨,漫天而下,细细却长久地磨折。

「原来,你早已懂得。」

不,其实还未算真懂,所谓的离别,不仅仅是生死两隔,不仅仅是远别天涯。

岁月变迁,心也会跟着渐行渐远,终至无言以对,这,也是一种离别啊!

不知道再见到的还不是记忆中的你,而我却已经不是旧时的我。

小楼一夜,听尽了雨的绵长,雨的无奈。

翌日一早,起身,漱洗之後,正思量着什麽时候去兵部述职,管家却来敲门,“小侯爷,宫里有人来了,陛下召见,着你立即进宫。”

一护一惊。

这麽急!

是不是自己一进城,他便知道了?

却容不得拖延。

其实,这个时候还在上朝吧?

细雨未歇,御苑内,繁花似锦,花叶盈盈,在雨中楚楚生姿。

被安排在一个小小的偏殿静候,摸摸还没吃早饭的肚子,一护正面色有些苦,却见几位宫人鱼贯而入,在自己面前摆上了香茗和各色细点。

“小侯爷慢用,这是陛下吩咐准备的。”

五色荷花酥,玫瑰凉糍粑,枣泥山药球,银杏香芋泥,八宝绿豆榚……都是自己喜欢的。

拈起一个荷花酥,入口香酥细腻,齿颊盈芬,正是记忆中的滋味,年轻的将军不由怔怔出了神。

精致的偏殿布置得清雅,乍看不觉奢华,但是这里面的每样东西,都凝粹着世间最高等的技艺和豪奢。

紊乱的思绪,在看到这些後,无数的心事和思量缓缓沉淀,过滤出一份明悟。

如果……会对自己很好吧?但是,自身所有的才华和价值都将淹没在那份宠爱中,穷尽一生。

这样的未来,是我要的吗?

我有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想要实现的梦想。

“一护。”

几年没有听过,一听之下却依然熟悉无比的声音,浑厚低沉,若有金玉铿锵,一护一惊回头。

飘逸出尘的白衣换成了明黄的轻袍缓带,九龙玉冠束发,深邃锐利的眼比从前更加的深不可测,熟识的五官凝了扑面而来的威压气势,恍然竟有点陌生。

没有其他人,偏殿内,仅只他们二人。

半响一护才记得起身,“白……陛下!”

男子直直走了过来,“这里没有旁人,你不用这麽叫我。”

一护注意到他自称的是我,不是朕。

男子很高,一护虽然在塞外几年,身高体型却也没有什麽长进,还是那副纤瘦如柳的身材,靠得近了,便不得不微仰起脸来。

眉宇间却已多了成年男子才有的成熟和坚毅,不复当年小小少年佯装成熟却难掩稚气的模样。

曾经一览无余的眼,也在清透晶莹中有了沉静的幽深,

深邃的玄墨眸子闪烁着欣悦的光,“你长大了,一护。”

抚上脸颊的手宽大而微凉,一护不自在地撇过了脸去,“别……”

男子眼眸微沉,手闪电般一个轻转扣住了少年的肩膀将他压入怀中,“怎麽?”

扑面而来的雅淡幽香,令一护有片刻的恍惚。

优雅的指却有着强硬的力道,将下颌抬起,迫他对视,“一护,你当年不懂,现在总该懂了吧?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是在拒绝?”

少年抿紧了嘴唇,“……陛下,你放了我吧!”

是指现在钳制住下颌的手,还是……让他从北疆回到江甯的王令?

男子没有发怒,“为什麽?”

“我……有了想做的事,有了想去的地方,比起江宁,我更喜欢北疆。”少年澄澈的眼并无畏怯地对上,“你如今贵为天子,要什麽没有,何必……”

“要什麽没有?错了,眼前不就有个你吗?”

“我……从小一直把你当成哥哥,那个时候我是不懂……”

“够了!”

语调转冷,“一护,四年前我没办法留住你在我身边,但是从今以後,这种事情再不会发生。”

清隽秀雅的线条,流露出的却是令人浑身发冷的威势,那种睥睨天下的自负和独断,一护感到冰冷直蔓延到指尖。

凑近耳边的絮语如此亲昵,“不是要你记住的吗?只能是我。”

一护那时候是青春期,青春期的好感都是朦胧却不稳定的,如果一直在一起,感情会慢慢地稳定下来,变成爱情,但是凄惶离别,远隔万里,边关的生活将他性格中飞扬不羁的一面发掘了出来,又知道那个人另娶了,心就渐渐淡了,可以是美好的回忆,却未必肯为此背负上一生的不自由。

简而言之,放出去的小鹰翅膀硬了,不好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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