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盼望 — 第十章、兩千七百二十三(3)

正文 盼望 — 第十章、兩千七百二十三(3)

我怔怔望着他,摇了摇头。

「代表我从离开你的那一刻起,到重新回到你面前那个情人节的天数,也代表这些年来我摺的纸鹤数目。」

我瞪大眼,「两千七百多只?」

「是啊。」他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

「就算是我自愿离开,自己一个人在国外还是很寂寞。我下飞机之後,因为国际换日线,所以日期晚了一天。那天我过得很难熬,我克制不住去想如果这一天我没有下定决心要走,已经隔了一天的你就不会难过,但过着今天的我爸爸,也许我就再也见不到他。」

「你爸爸?你爸爸怎麽了?」

「凛书,这就是攸关我离去的原因。如果你不想听我就不会说。」他双眼正视我,澄澈暖棕色眸里,我轻易找到自己的倒影。他说出口,绝对比我需要更大的勇气。他都勇敢了,我没有理由怯懦。

我点点头,「你说吧。」

只见他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记得我说过,有些事我是不让别人知道的吗?」他看我点头回应,苦涩一笑说道:「我的确没有你们想的这麽好,而我的离开就是和这有关。」

「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爸爸,妈妈很忙也不常在家,相信你有发现到你虽然来过我家几次却只见过我姐这个我的家人。妈妈未曾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我们问起她也绝对不说,当时我和姐姐并不知道为什麽,但想着是妈妈的心事我们就不多问,尽管我们听到过好几次,妈妈一个人在房间里哭。」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妈妈突然告诉我们爸爸病危,他人在国外,妈妈要去见他也希望我们一起去。那对我们来说是个很……难以解读的消息,我们素未谋面的一个人突然传来噩耗,即便是至亲我们也不晓得该用什麽样情绪处理,毕竟对我们来说他其实就像是陌生人。而直到那个时候妈妈才像我们吐露真相,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和姐姐,是私生子。我们的妈妈则是我爸的情妇。」他平静的说出,但小心翼翼的观察我的反应。我呆愣的听着这个消息,心想这对他来说会有多难接受。

「我不知道怎麽告诉你这件事,你是我那时候最珍视的人之一,我不确定你知道以後的反应我是不是能接受。你很聪明,而我连试探都没有勇气。如果我不说,我就是不告而别。我和姐姐拖了好几个月才决定要出国去见他,每天我见到你都是挣扎,因为我即将离开,却说不出口。」

「这是我的错,是我把属於我一个人的痛苦也牵扯到你身上,如果你要恨着我,也是好的。」他轻轻勾起一笑,笑容里全是苦涩。

而听见他认命的那句「让我恨着他也好」,窒息的沉闷霎时攫住我的心脏,心疼在全身蔓延,以心为出发点,想也没想过的资讯堵塞了思绪,却没止住眼泪。

「出国见到我爸以後,我跟姐姐就住在那里照顾他。因为我们的身分,其实我们一直受到爸爸真正家庭的冷眼相待,甚至欺侮。但我们坚持没有回来,因为我们不能丢下妈妈。怎麽知道这一待,就是这麽多年过了。」

怎麽知道一等,就是这麽多年过了。

一个盼着别人回来,一个盼着回到对方身边,两个人明明持着同样想望,从中隔了一片太平洋,就阻却了我们以为很长的情分。

一等,一待,怎麽知道就是这麽多年过了。

这就是我这几年来一直执着的真相,是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听完之後我却只觉得遗憾更加无边,命运更加无情。

他一个人默默受了很多苦,隐忍了很多痛,我很心疼他。

「你当然可以跟我说啊,我不会因此而离开你的,我也是没有了亲生父母亲的人,我怎麽可能丢下你?跟你在一起一年,我却都没有发现你自己一个人担待了这麽多。」

话语间的哽咽很明显,我明明想忍住不让他听出来的。如果当时他告诉我,他就不用这麽煎熬,我就不用一直漫无目的的寻找。如果那时候我们都有足够的勇气,说不定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太多可能的如果,太过唯一的现实。

「你不要自责,是我不好,没有告诉你,是我不够有勇气面对自己,跟面对你。」

「你才不要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不管是你还是高亦言,总是那麽包容任性的我,现在我这麽坏,势必会让你们其中一个伤心,你们还要这样包容伤害你们的我吗……」我急急说着,泪珠跟着掉个不停。泪落在医院的白色被单,如朵朵骤然开放的白色芙蓉。

「好,好,我不把错揽在自己身上,你也不要一直责怪你自己,好吗?」他含笑看着我,宛若回到十六岁的秋末,自己都还未发现的小小恋情,在单纯岁月中悄悄萌芽,尔後灿然盛放。

我点点头,用手背抹掉了眼泪。他脸上神情比最初我进来看见他时放松不少,或许是把那段欠缺的空白岁月补齐了而感到如释重负。

他缓缓闭上眼,轻声低喃道:「凛书,我随时要开刀,如果我晕过去了,你就按下墙壁上的那个紧急呼叫钮。」

我知道,他的病不能再拖了,这个手术很重要。

「好。」我蓦然想起,他刚才同我说了这麽多的话,是不是也一直忍着痛?

一分钟彷佛一小时般漫长,病房内寂寂无声,像是整个时空只剩下我和他两人的命运在转动。

我握紧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要按下呼叫钮了。

「凛书。」他唤道,尽管声音已有气无力到几乎不可耳闻,我仍然松了口气。

「嗯,我在这里,怎麽了?」

「你恨我吗?」我怔住,才想起那时他说着梦话问了这个问题,我回答了,但我更想在他清醒时亲口告诉他。

「不恨,我一点都不恨你。」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柔,遥远的恍若来自他方,「你会平安撑过手术,然後好起来的,对不对?」

「嗯。」他轻轻扬起一抹淡笑,回给我一个单音。他笑着,原本握住我的手却突然松开,无力的落回床上。

那一刻,我没有多想,立即按下了墙上的紧急呼叫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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