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幽遊白書-彼岸花語 — 十

正文 幽遊白書-彼岸花語 — 十

原本只是记忆中七零八落的旋律,因为牡丹频繁回想,曲调渐趋完整,她也能唱出几句歌词。

她记得小阎王说过,生前和死後的记忆,影响下一世因循或修正前生的选择。而人类的魂魄,虽能在灵界停留一段时日,但时间到了便消失无踪。灵界人称之为转生──灵魂离开这个世界,诞生於某处继续旅程。因此,她欢喜度过每一天。希望即便转生,能再回来从事喜欢的工作,再与想遇见的人们重逢。

以前,她对於自己的过去仅只好奇,得不到答案也没放在心上。但随着在梦境看见越来越多片段,心里逐渐生出遗憾,彷佛正与重要的事物错身而过。但她却连自己即将错过什麽也不知道。

一但问及生前种种,小阎王的避重就轻反倒令她不安。难道她所遗忘的人生,如此不值回顾吗?不过鹿韭对她的猜测总是摇摇头,随後伸手摩娑头顶,宛如安抚着稚子。这也是日常中,鹿韭流露温柔的罕见时候。

牡丹继续揣想着,哼起那首歌。写完最後一份引导记录,不经意走向落地窗前,才见月儿早爬上远处山巅。峰棱下,溪流汇成三途之川,在红色泥地上蜿蜒,浮流一片片碎月。她很喜欢这样的景色,也隐隐期待着即将出现的脚步声。只是她已有些困倦。迷蒙之间,那首歌的旋律还在耳际萦绕。

「换上洁白衣裳,奉上肉,今後也会得到神的庇佑。」牡丹的声音唱着。

「你怎麽还在?东西收一收。我要锁门了。」

小阎王提着灯走近她。当她回过头来,什麽话都还没说,他面上却显出意外:「鹿韭?」

「不靠声音,你还真分得出我跟她呢。」此时说话的虽是鹿韭,却仍是牡丹的嗓音。

「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数百年,自然辨别得了差异。」

「你又怎麽辨别牡丹跟萤?」

「──只要是她认同的自己,都好。」

鹿韭回以三记白眼:「女的都好。」

「理想也是她的一部分。」小阎王叹了口气。「比起圆滑的答案,我更想不透,为什麽你当时独留重根雏活口。」

「呼呼,想不透?」鹿韭轻笑:「你有想守护的人,我也有自己坚守的原则──萤的死,全村里只有重根雏无罪。」

小阎王闻言,诧异地瞪大双眼:「只有她无罪?这麽说……」

「冥界跟灵界一样,都是凭藉意志力的世界。那时的我,早就无法维持人形了,除非摄食,才能附在人身上活动。於是,我惩罚所有的坏孩子。」鹿韭温柔而哀伤地笑着,蹲下身去,向俯首无语的他低声说:「萤的死,让我认清自己的无力。且由於你的封印,我终於不必再摄食。也就甘於等待也许不会实现的交换条件。」

「你……」

「当下,我们都只想贯彻自己的正义。」鹿韭挺起身子,平静道:「但是直到再见重根雏,我才明白。错的是自认提供救赎的我们,妄以为神。」

「不……不对!」

「我的时间不多了。除了形貌,连声音也……」

小阎王抬起头,对上她深邃的紫红眸子。

「冥界跟灵界,为什麽是在人间交战呢?」鹿韭轻声问,但未等答覆,她坐上身後桌台:「去看看重根家保留的图卷吧。」随後翘起二郎腿,眼角满溢笑意,瞅着小阎王。

「欸大情圣,你变回拐跑萤的那个模样,不用很久吧?」,鹿韭先前藏在袖里的红绳,已如蛇一般悄悄溜出,攀贴她腰际背面。

「谁拐谁啊……喂!──」

当牡丹再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身处夜市。红的白的灯笼沿道路两旁高悬。一瞬间,她彷佛听见有谁叫唤,回过头,只有属於祭典人潮的喧闹。自己却不明所以地拔腿就跑。灯笼、摊贩、游人,开始飞快掠过眼前。远方轰鸣若惊雷,人们却纷纷驻足仰视,发出欢呼与赞叹。只有她还在没命地钻隙奔逃。

牡丹并不感到意外或惊惶,因为知道这是梦,反覆经历过的片段之一。

景色突由黑夜转成白天,她依旧跑着,左手拉着某人,边笑边跳上石阶。经过红色鸟居,她和同伴一起蹲下。闭眼。脚步声纷沓身後,始有孩童歌声环绕。不知经过多久,一声蹦响止了所有声息。再睁眼,同伴换成十来名盛装女子。排排坐在室内,透过窗栏缝隙,与外头人群相望。她偶尔抬起头看,一但跟人四目交接,视线又转回膝前的塌塌米。直到有人拍肩,结束这不知为何的等待。

然而原本落在肩头、嶙峋乾枯的手,变得修长而温润。牵着她,夜色中穿梭巷弄如风,奔出华楼亭舍与灯彩围成的迷宫。牡丹望着那人的朦胧背影,沿着河岸跑。忽有流萤飞近,攫住她目光。一张望才发现堤上垂柳,竟也生着点点荧亮。

待两人停下脚步,牡丹蹲身喘咻时,映入眼帘的是片青绿竹叶,上头放着歪七扭八的摺纸人偶。她心头扬起一阵暖,笑将叶子推入流水,双手合掌,目送。

转瞬间,河岸换作神社的泥地。视线里的青绿叶舟,不知何时变成灰色的参拜石。流水淙淙被雨声滂沱取代,分不清昼夜的昏暗天色中,牡丹看见另一个自己仍合着掌,但笑容不再,跪伏在参拜石前低泣。她奔入雨中,想将那个自己带到檐下,但是伸出去的手,只剩半透明轮廓,无论如何也碰触不到对方。她不禁焦急地哭着、喊着,声音却永远穿透不了雨水,传达不了眼前的人,与自己身处的世界。积累的无助与愤怒一再撕痛心口,她不禁吼着、咒诅着命运,憎恨起麻木不仁、任其生灭的世间与世人。

不断重叠的红掩过眼前其他颜色。思考已停滞的她,只感觉拂过颊上的湿润逐渐冰冷,甚至转为丝滑。炙热的心口,逐渐被幽幽檀香安顿。她眨了眨眼,看清自己埋脸其中的赤红,原来是布料。微微抬起头,却正对蓄着褐色短发的後脑勺。

「醒了吗?」小阎王感觉身後有了动静,停下脚步问道。

「为为为为什麽被你背着走──」牡丹瞬间清醒,也瞬间陷入混乱。

「你睡着之後鹿韭跟我谈话,她把你身体丢在高处就跑了。我想过去扶你就被绑在一块了。」

「羞死人了!快解开放我下来啦──」牡丹面红耳赤地胡乱搥他肩膀。

「嘿,冷静点!绳结就在你背後。只是鹿韭那家伙八成动过手脚,我试了几次都抽不动。不然你自己解解看。」

牡丹果然三两下便解开,从小阎王背上下来同时,他也恢复成原本的孩童样。「天知道你何时会醒。不背你走,难道放你在这喂蚊子吗?」继续沿路关灯,经过最後一道转角。

牡丹可以感觉到,一旁看好戏的鹿韭正在心底窃笑。这恶作剧太过火了!她心中嘀咕着。只是看小阎王若无其事的背影,她想起方才,和自己走出白色房间的那一日。小阎王青年姿态的背影,与她梦里的朦胧身影叠合。

「小阎王。」

「嗯?」他听见牡丹唤着,回过头,才发现自己沉浸在思绪与回忆的时候,两人中间已隔了一段距离。

「从亡者那里听到把纸人跟叶子放水流的习俗。小阎王知道那是什麽吗?」牡丹想,假如说出那是自己梦里的片段,他九成又会模糊带过。

「那叫流雏。让纸人代替放流者,随着流水带走病苦与厄运。」

「有效吗?」

瞧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小阎王眯起眼淡然道:「天晓得……」

「所以小阎王以前没试过罗?」

「其实我还在等结果。」他见牡丹脚步已赶上自己,转身继续往前走。门口已在不远处。

「最近看你留很晚。觉得做引导人快乐吗?」

「嗯!」

「这样啊。」听见精神饱满的应答,他轻声附和。带着释然浅笑的侧脸,在牡丹心湖泛起涟漪。真的只是认识一阵子的朋友吗?几乎确定答案的疑问,因他的避谈而暧昧。为何梦境的最後,总是她看着自己哭泣呢?毫无记忆的往事之於她,其实也如前生事。如是这麽痛苦的情感,为何又选择再次依循、守候?究竟,是谁先负了谁?她糊涂归糊涂,却不是毫无感觉

她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想今夜又将在梦里轮回。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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