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霏霏，不太低温的日子，也让人份外觉得寒冷。又湿又冷的天气，留校用膳的学生也比平日更多。
「球场这麽湿，不能打球了。」
颖拿着手上的饭盒，走到天的隔邻坐下。天稍微向旁边移一移，好让原本已十分迫狭的长椅能挤出多少位置出来。
「你不出外用膳吗？」天边啃着饭盒边向颖问道。
「这样的天气，谁愿走出外？」
天环顾四周，学校饭堂的确比平日热闹得多，不单是不愿外出用膳的学生，还有原本在球场上打球的，现在都涌到饭堂里来，再加上今天午膳的特别活动，留校用膳的人数大增。
「你接下来会上去吗？」
「上哪？」
颖疑惑的看着已吃了半个饭盒的天。
「阴雨操场。」
「上去干吗？」
听着颖这个无知的回答，天斜眼回报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後继续啃着饭盒。
「今天是学校的花卉义卖日，一时正在阴雨操场举行。学校的事，你半点不知道的吗？」
「你提起了我又有点印象。」
「亏你作为中七学生。」
「事不关己嘛。」颖冷漠的回应，「也与你无干吧。」
「不，我会上去。」
「什麽？」颖差点把饭喷出来，「这女孩子玩意儿……」
「你跟我去就是。」天执拾桌面，一手敲在颖头上，「吃快一点，要开始了。」
「为什麽我要……」
颖还没问到因由，又被天敲了一记。
学校第一次举行花卉义卖，所有花也是由学生自制，当然绝大部份也出自女生手中，所以也被戏称为女孩子的玩意儿。原本想到场面会颇冷清，但天公「造美」，寒天加上细雨，凑热闹的人就多了起来。
「成交！」
阴雨操场上临时搭建的台上，三名学生会委员充当司仪，身後放了十数束可媲美真花的纸花。整个阴雨场也挤满学生，当中夹杂着几位老师，也被学生们游说着要出手阔绰。
「刚成交的十五号花卉，以新的最高价二百五十元成交，希望各位继续大力支持。」
天和颖走到阴雨操场时，义卖活动已开始了。现场掌声如雷，不是为了义卖的新高价钱，已是为那些不顾面子，买下女孩子的花的男生。在全校师生面前，一掷千金买下女同学制作的花，也算是一种公开的表白吧！
天看到操场上的学生都在为刚从台上拿下十五号花的男生在欢呼，不禁想到自己买下曼儿的花时所引起的哄动，便祈求有人比他更早出价，也庆幸慧没有制作花卉。
「接着是十六号的花，是由四乙班的全体同学制作的，底价是二百元。」
「黄老师，黄老师……」
操场上四乙班的学生在不住呐喊。这类由全班合制的花，大多都是冲着班主任而来。被学生团团围住的黄老师是势成骑虎了。
现场的师生都把视线放到黄老师身上，只见她高举双手，着学生不要喧哗，然後从人群中走到拍卖台前，跟台上充当拍卖管的学生会委员耳语。
场上立时鸦雀无声，学生会委员不住点头，然後站起来，对着米高峰说：「黄老师表示，四乙班有三十七名同学，就用三百七十元买下他们的花。」
大部份同学听到这个新高价钱，先是报以哗然的惊叹声，接着便是不住的掌声。
「三百七十元？这花不值啊！」颖摇着头说。
「花只值三十元，」天边拍掌边回应道，「另外三百四十元是买诚意，和师生融洽。」
颖一脸不屑，天侧眼向他瞄了一瞄：「你这些『冷血男』是不会明白的。」
「不值就是不值嘛。」
当颖还是计较着三百七十这个价钱时，场上却弥漫着一股不寻常的静谧——四乙班的同学，并没有为这个高价而欢呼。
拍卖官也静待着四乙班同学的反应。就在他们一阵呢喃之後，突然一起高呼：「四百、四百……」
「这就是群情汹涌！」颖不住摇头，替黄老师不值。
「也可说是盛情难却啊！」天似乎颇支持四乙班的行动，惹来颖的白眼。
「四百」的叫声此起彼落，在场的学生也一起附和起来，声势之浩大，拍卖官也只得噤若寒蝉，其余隔岸观火的老师们，就不知不觉的闪到出口处，免得成为学生们的下一个目标。
不知是被逼还是自愿，在震耳欲聋的中央位置，双手掩耳的黄老师，最终还是笑着的点点头。拍卖官看到这个回应，就急急的宣布成交，现场又响起不住的掌声和欢呼声。
黄老师领过「战利品」，在四乙班同学的簇拥下，离开了操场，眨时间，四周回复冷清。
虽说是冷清，也不过少了刚才的喧哗欢呼，操场上依然站满了学生。
「天哥。」
天回头往叫声方向望去，一个比自己明显矮小又幼嫩的小伙子从人群中钻出来。
「星仔？」天望着曼儿的小情人，好奇地问，「你来投曼儿的花吗？」
星仔摇摇头，张开双手，一脸无奈。
「待会别的男生投了她的花，你怎办？」
颖一贯狗口长不出象牙，不留情面的就刺中星仔的死穴。
「曼儿说天哥会为她出价嘛，我不担心。」
颖笑着撞了天的手肘一下：「谊兄不易为啊！」
天没有理会二人，只是不断寻找着台上的花卉，每束花也有编号，却没有列出制作人的身份。
「曼儿的花是哪一束？」天靠在星仔耳边说。
「十八号，在这一束拍卖之後。」
说罢，拍卖官便宣布十七号的拍卖资料。
「底价四百。」
场上随即传来喧哗声，只因这束底价四百的花，并不见得特别漂亮，连刚才四乙班合制的一半也谈不上。同学们都只在交头接耳，没有人愿意投下它。
就在冷场之际，一名中五的男生举起手，大叫一声：「我投！」
全场目光都放到他身上。
那男生取过花後，便随即把花交回制花人手上，众人皆认出他们的情侣关系。这次高价投花，不过是又一次的内部认购，掌声也份外疏落。
「一场闹剧。」
星仔和天听到颖的批评，不禁为自己将要演的闹剧担心起来。
「接着要拍卖的是十八号的花，底价二百元。」
「二百？」天惊讶地叫了出来。不是因为太高，相反，是太低了！
场上和天反应相同的大有人在，因为这束由三十六枝花组成的花束，相比刚才那束「四百元」的花，着实是豪华得多了，连周围的衬花也造得绝不含糊，远望过去，还真可媲美真花。
「曼儿为了搜集三十六种不同颜色的手工纸，特意走遍全港岛的文具店啦。」
颖和天不约而同望着星仔，报以不大相信，但又充满敬意的眼神。
「那为什麽底价定得这麽低？」
「拍卖嘛，」星仔继续说着不为人知的背後，「谁想到有人会不知耻的把底价定至四百这麽高，还要内部认购。」
「根本是合谋抬高成交价，赢取面子啊！」
曼儿走到身後，话中的怒意不难听出来，想是为刚才那束花而气愤难平。
「好东西总会有人欣赏的。」星仔安慰曼儿，但曼儿似乎不为所动。
「有人欣赏，不代表有人付钞啊！」
颖此话虽然刻薄，但如拍卖官所说，已承了七口价，也只是到三百二十元，而且承价的人也都是女孩子，爱面子的曼儿快要哭出来。
天悄悄的跟星仔说：「我出价四百，但由你去投，好吗？」
星仔当然愿意，却觉不好意思接受，只得连番道谢。
颖在旁搭讪道：「值得的，买诚意和融洽嘛！」
天对颖露出一脸凶相，便推星仔到台前。
曼儿不知众人的计谋，只见场上气氛越趋冷清，心底更不安，开始暗自饮泣。
承价的人不再，星仔又不敢站出来，现场一片死寂。
「现在是三百六十元，还有没有人出价？」
三百六十元？连四乙班那束还不如，场上的学生看着这束满载诚意的花，也替花主不值，偏偏就是没人出价。
「星仔，快！」天在颖身旁示意台前的星仔出价，但他依然在犹疑。
「五百！」
出价的并非星仔。
全场一片死寂，学生们都把目光投向声音处。
「志超？」
天愕然的叫了出来，又听到颖不屑的说：「哼，又来出风头。」
场上的女孩子知道出价的是志超，又发出一阵喧闹声，当中不难听出她们牙痒痒的不甘心，能够得到志超的青睐，制花人必然会成为女生们的公敌。天瞄一瞄身边的曼儿，开始担心起来：她不但没有为新价雀跃，反而脸带怒意的盯着志超。
颖不知就里，转过头跟曼儿说：「新高价耶！」
「耻辱。」
颖听到曼儿的回应，加上她脸上的怒意，心感不妙，也就合上自己的狗嘴，跟天作了个眼色。
天向颖示意不要再说的同时，向台前的星仔比了个手势：在胸前举起了六只指头。
「六百？」
天背着曼儿向星仔作提示，是不想曼儿知道这是他们的协议作价，颖却不识好歹的叫了出来，换来天的一记肘攻。颖立即以手掩口，再偷瞄一下身後的曼儿，似乎因四周的喧闹，未有察觉颖的冲口话。
颖松了口气之余，也举起六只手指，然後向天做出诧异的表情。天没有理会他，只是不住向星仔打眼色。
场内依然喧闹不绝，众人眼光依然放在志超身上。志超在人群中走向拍卖台，满怀信心的看着拍卖官，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
曼儿的神色显得更深沉。
星仔在台前依然是闪闪缩缩的，天看在眼里就只有空着急。
志超已站到台前，就在拍卖官叫成交前的一刹，天举起了手：「六百。」
全场学生被天这个举动吸引过来，但不到一秒，视线又回到志超身上。
天出价六百固然出人意表，但志超听到後不假思索，便再高声出价：「八百。」
就这麽的一秒内，志超又抢回众人的注意力，接着的不再是喧哗声，而是尖叫声。
拍卖官一时间也未及回过神来——八百元投一束纸花，这背後寓意相当耐人寻味吧。
颖呆呆的望着天，见天深深的了一口气，正想要说出安慰话时，曼儿以坚定的语气跟他们说：「他是在整我。」
颖不明所以的等着曼儿说下去。
「他在报我那记耳光的仇。」
「你……打了他一记耳光？」这下子颖可乐了，立时大笑起来。
「亏你还笑得出来。」说罢，天回过头对妹子说，「算吧，反正没有人知道制花人是你。」
「我才不想跟这卑鄙小人计较。」曼儿的怒意稍减，语气也平静下来，「反正为哥哥省下了一笔。」
没有乘势「敲诈」一餐晚饭，天知道曼儿只是装作冷静，内心还是耿耿於怀。
拍卖台前，志超见拍卖官良久没有反应，便主动的向他提问：「成交？」
拍卖官被这一问，才回过神来，问过现场没有其他出价，便在喧闹声中宣布成交。
操场上的女生们见志超接过花束，又是一轮尖叫，心底都盼望能从志超手上接过这大束花。
星仔垂着头走回曼儿身边，为着自己的无能辩护：「算吧，反正天哥出价六百也投不下，我出价也是徒然。」
颖不屑的冷笑了一下，天也不欲跟星仔对望，便跟颖向着出口方向走去，曼儿没发一言，带着一脸阴沉的也跟着转身离去。
三人只顾别过星仔，冷不防四周的同学都已把视线放在他们身上，只因志超已走到他们身前。
「送回给你的。」
志超把花递到曼儿面前，再加上脸上那亲切的笑容，顿时引得全场学生的哄动。
就这麽一个举动，曼儿成为了全校大部份女生的头号敌人。
曼儿心里怒不可遏，换着是别人不知耻的送上花束，她可是毫不犹疑的当场丢掉。
但这束是曼儿的心血，要她亲自丢掉她做不出来。看着这明地是「表白」，暗里却是挑衅的行为，又急又怒的曼儿快要被迫得哭出来。眼前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温柔笑脸，在她看来却是魔鬼看着猎物走进陷阱时的狰狞嘲笑。
成为全场焦点的曼儿满是血丝的通红双眼狠狠的盯着志超，只是四周的同学也察觉不到这股异样。
除了他。
看到妹子的模样，天明白必须出手处理。星仔虽是曼儿男友，但向来是靠不住，现在也只是缩到一旁。没有别的选择，天心生一计，在众人还在专注着这场「求爱」事件之时，悄悄的走到拍卖台去。
「先谢过这位男同学的送赠，」米高峰的声音抢过了众人的注意力，发言的却不是拍卖官，「但我代表这束花的新主人，即这位女同学，将花重新捐予学生会作拍卖之用。」
全场一片默然，拍卖官目瞪口呆。大家对这峰回路转，一时间消化不了。
天回过头对着拍卖官，用米高峰问道：「你们接受吗？」
学生会的委员们匆匆相讨，然後向天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的接受，」天礼貌地在台上向众委员报以一笑，然後望着志超说，「请这位男同学帮忙，把花送到拍卖台前。」
外面的天气本已是寒雨交迫，这次公然令志超丢脸的挑战，令大家更觉毛骨悚然。
曼儿脸上的怒意没减，但既然现在全场的焦点已不在自己身上，而自己也不用向志超交代任何事，便移开对志超的视线，快步离开，走过志超身旁时，轻声的留下了一句：「贱格。」
志超依然保持着一贯亲切的笑容，拿着花在全场的注视下，走回拍卖台，重新交回拍卖官。
「谢谢，」天装作感谢的用米高峰向全场学生说，「我同时宣布，这束花的底价是八百元。」
场内又掀起一阵哗然，并非因为底价太高，而是为这种明显的、公开的挑衅而发出的惊叹。
「既然你刚才一掷千金的投得此花，必定对此花情有独锺，」天向着米高峰，对着已站到跟前的志超说，「相信你不会吝啬的，我就先代校方多谢你的一再慷慨。」
这麽一来，志超全无退路可言。不投，便显得刚才是有心针对曼儿；再投，得付另一个八百元，而且得花无所用。
天没有等他的回应，也就懒得理会的放下米高峰，离开犹如战场的阴雨操场。
志超一伙都不懂反应，场内也失去了之前的热闹感，只剩下不断的窃窃私语，女生们看着自己的偶像被公然奚落，心里满不是味儿。
志超毕竟是聪明人，而且长袖善舞，不到一刻已想到脱窘的方法。把花分别送予最接近身边的三十六位女同学。这样既能保住自己的颜面，又不会得失女支持者，男生们都不得不佩服他手段之高明。当然，一千六百元的代价并非每个人也能承担。
在女孩子的欢呼下，拍卖会的高潮落幕，余下的花卉义卖就在冷冷清清的情况下完结。
午休过後，连续的三节语文课将近尾声，老师总结过课堂後，同学就忙於执拾书包，准备下课。
「还以为你会投花给慧呢！」肥妈在天身旁轻声说，「谁估到你居然演了这麽一场闹剧。」
天对於女生们消息之灵通不感愕然，自顾自的执拾着。
「只是曼儿很无辜啊，」咏仪不知就里的就批评起来，「夹在你们两个斗气大男孩中间。」
「斗气的可是他俩，我才是夹在中间耶！」天心底是这样想，但外表柔弱的曼儿会跟个大男生硬碰，谁又会相信？心底话就留在心底，也免得跟她们解释这麽多。
「你是谊兄，有责任照顾妹妹啊！」肥妈接着咏仪继续教训着，「枉她对你这麽温柔，又这麽可怜。」
温柔？可怜？天开始怀疑自己对这两个词语是否有错误的理解，这两个也是曼儿缺乏的特点才对。
女生们见天木无反应，决定转换攻势。
「撇过曼儿不说，什麽你不送花给慧？」
「她可是等着收你的花呀！」
「看见你这样对待曼儿，慧会对你大扣印象分啦！」
女生们七嘴八舌，天快要给淹死，恨不得抱头钻到桌子下。
下课的铃声响起，就成了天的及时雨。女生们没有再咄咄进逼，但还是谈个不停。在校门前道别时，女生们也不忘叮嘱天要好好照顾曼儿。看到她们离去，天才再一次嗅到自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