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第二行话的时候，苏晨不服了。
「他只帮独立出版社设计。」
她直接起身，越过楚河汉界的走道，敲他办公室的门。
姚子毅开门时，挺诧异的，没料到她敢直接找上门来，而且貌似不服。
他泛起一弯笑，就像是终於揭了她客套面具般的微感愉悦。
苏晨眉微蹙，看他悠哉走回座位上，「你也算集团，那为什麽阿飞帮你？」
阿飞不只帮一本，是帮好多本……几乎异人的书都是阿飞一手包办，用这理由搪塞她，未免太辱人智商了吧。
「你真以为我是你们集团的？」一道目光淡定深沉地斜视而来。
不是吗？这一问，让苏晨有些错愕莫名。
他深深地带笑凝视，从容地把目光移回萤幕上。「社长只是让发行部经销我的书而已。」
所以……资金还是姚子毅的……钱烧完就真的没有了，社长也不会损失什麽。姚子毅仍像独立出版社。
这和苏晨想的不一样……所以他在通路汇报的谈判桌上用的每一分力，都真的是为了存活下来。
你是怎麽活下来的？
你背後一定有强大的金主吧？该不会也是陆资撑腰，和NewStyle没两样吧？短短几秒钟，苏晨心中已有一打问题跑出来了。
姚子毅见她站在门口发愣，问：「你不打算进来参观一下办公室吗？你的同事上午都参观过了唷。」
这麽一说她才发现这间办公室有点不一样，靠门的小小沙发是给客人坐的，但是真正让她一眼就瞥见好奇的，还是角落那组鼓具和电子琴……没有一间出版社会有这种东西吧！
另一个角落的桌上，是两台超级古老的大头电脑并排着……这年头都换液晶萤幕了，谁还有这种旧东西，而且……异人除了他，一个员工都没有，要这麽多台电脑干嘛！
苏晨是真的好奇地进门晃了一圈，一转头姚子毅居然不见人影，苏晨正要出去，恰好在门口差点撞上要进来的他。
「那！」苏晨手一热，一杯热茶递到了手上，她一愣，姚子毅迳自走回座位上，继续着手边的翻译工作。
这下害她不知该不该出去了。拿了人家的茶，好像不坐下来喝也不是。抬起头，看见姚子毅淡淡上扬的嘴角，正盯着她犹豫的表情，苏晨这下不得不大方坐下了。
没有话……两个人都没有话。
偏偏这茶烫得该死，还不是一下就能喝完的！
他忙着翻译英国大文豪的短篇小说集，是真的忘记苏晨和他在同一个空间里。
就在她这麽以为时，他却开了口，「星期六下午你来吧，也许他会在，你自己问阿飞愿不愿意接你的案子！」
她有些诧异；同样地，姚子毅也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她。
「苏晨，阿飞喜欢傻子，也许他会喜欢你……还有，你看起来不是很好，希望只是因为感冒。」
她迎着那目光，同时他背後的日光也刺透了她的眼瞳，让她的心一扎，心思飘到了远方的那个人……一不小心，茶杯的温度烫醒了她。
「我走了。」她眼睛一歛，微微牵起嘴角，丝毫看不出异状，「谢谢你的茶，杯子我会晾在厨房。」
她的十指贴着杯壁，在心口感到流失时，捧着它汲取温度，走出了姚子毅所在的办公间。
冬天还没完全来，可是她却觉得好冷好冷。
※
礼拜六她站在异人的办公室前，等着姚子毅来开门。
门被拉开後，她都还没看清楚里面，就被门缝窜出的震天鼓声和吉他声怔得微微张大了眼。
姚子毅走到一半，回头见她呆站在门口，就把她拖了进来，关上门。
这天下午，说要见设计师，姚子毅却让她听了他们的演唱。
天啊，全是一群孩子气的人，一点也不在意陌生人闯入，也没想要中止音乐、放下乐器招呼她，依旧进行着他们的节奏与歌声，也没有中断他们投入的情感。
忽然，门又开了。
走进来的人像进家门一样地自在从容，看见苏晨这张陌生的脸孔，很酷地嗨了一声，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翘着脚，拨开超商便当的塑胶封膜吃起国民便当来，又拔开拉环喝了一罐可口可乐，然後走到非洲鼓的位子坐了下来，跟上节奏，用十指拍击着鼓面和鼓边，身子跟着节奏自在娑摆起来。
这群人是怎麽回事……姚子毅不是开出版社的吗？
後来才发现，他们高高低低、浅唱低吟或嘶声动感唱的，居然是新诗！
苏晨为了研究，看过了所有异人新锐诗人的诗，所以某些诗句有些熟悉。
她的心说不出来的微微跳快，虽然表面极其镇定，可是眼睛却忍不住透出晶亮闪闪的神色。
她竭力压抑着好奇心的样子，看在姚子毅眼底，忍不住笑了──她也真够「衿」的，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发现人间失衡的那天，也是一样的──止水般的黑眸里，忽然窜动着极其强烈的光芒，就像地表下蓄势喷薄却不住被压抑的熔流。
团练完後，苏晨才知道玩非洲鼓的那位……嗯，先生吗？姑且先尊称他先生……就是阿飞！
贝斯手是主唱诗人王律的弟弟「王家喵」──据他介绍是这麽说的──後来才知道他根本叫王家苗。其中还有别的独立出版的总编、诗人，一群人居然可以这样玩在一起……
这群天才创作人因为姚子毅的一个突发奇想，几个会音乐的人就临时成军，组了个Band报名了河畔音乐节，索性表演「诗‧唱游」。
苏晨心中又噗哧笑着……河畔音乐节都是乐团参加来着的，这群诗人、文青居然想到要去凑咖，连南管、二胡都搬出来了。
总之他们觉得地下乐团可以搞Band唱歌，为什麽作家不能也组个Band唱他们自己写的诗，反正喜欢这种节的，多是文青调调来着的，不仅自娱，这些新锐作家还能打一下知名度。
想到这，她忽然看着那随兴所至、笑咪咪的「姚总召」，惊觉这家伙还真的满厉害的，顿时心中钦佩钦佩……
送走了最後一个最罗嗦、话跟猫毛一样多的王家喵，他们三人在公司附近找了间店吃饭。
这位坐在她对面，留着长长头发的奇葩……她可以直白地说，他衣衫落拓很像流浪汉吗？
不过这麽说也好像不对──他只是像睡到中午醒来，穿着汗衫蓝白拖就下楼走到附近的超商买便当一样的随兴，出现在大家面前而已。
只是，看过他充满新锐、创意、年轻的作品後，很难把蓝白拖的大叔形象，跟这麽充满诗意及爆破感的字体想像在一起……很难！
她曾在脑海中想像过无数个阿飞的样子，可是偏偏没有一个是像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人。
只能说阿飞太酷了，连本人也要这麽颠覆的出场。
唯一还让人感到有希望的，就是他面无表情、冷漠面瘫的脸上，至少那双眼睛看来炯而蕴光；苏晨心想，就算阿飞是乞丐……至少也是苏乞儿这个等级的吧！？
这一路复杂忐忑的心思缭绕，让坐在阿飞右边的姚子毅，不时掠过狭促地从她假镇定的脸上寻一丝开心。
苏晨识破他的意图後，瞪了他一眼，继续用淡定的口吻跟阿飞闲话家常。
这该死的王八蛋八成早在心里笑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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