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回来了?」他记得明明是後天才会上班。
建辉一张清秀的脸马上恢复正常,俨然拘束。唯恐长官就在背後,或从某个走廊拐角出来,看见自己不正不经的样子。
谁叫他的刑事头头,这半年来不仅自身灰头土脸,也把下面的人钉了个满头包,搞得他像耗子听见猫一样,就怕被海刮一顿。
走廊的人见了,嘘他,「怕什麽,你等着被记功吧!」
「去!」嘴里虽然骂着,但肩头一松後,倒为自己的孬样深感可耻。
抬起头,学长泰然视之,这种事早已是宠辱不惊了,倒是那双眼笑意深沉,拍着他的肩膀,把他送出了大楼门口,嘱咐了好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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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刑事大楼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往昔死沉沉的,像一个要炸不炸的大焖锅,熬得人难受,但今天到侦查科的一路上,好几个人冒出头来羡艳地亏道:「张建辉!不错喔──代阿万的职,居然冒出头来了!」
建辉腆然,他也只是捡了张检和维言做的顺水功劳。一个在地院抢不了他的功,一个根本不需要这种功劳。
一阵推打搡捏,也有不少人冷眼而笑。
他请示入内後,推开门,那梳着地方支援前线发型的男子,注视着桌上的报纸,眼眯着笑,用下巴示意了办公桌前的位子。
今天真客气,一进门就赐座。
「队长!」
「阿万不在,你这代理组长做得真勤快啊,不仅查了人的场子,连老窝都给你抄得乾乾净净,果然办事有进步。」
这一夸赞,把建辉夸得惊喜莫名,总算松了口气,肩头轻松起来。
「队长夸奖了,是平时警署训练得好。」
没防备,一道巨大的黑影骤然飞至眼前,重重地摔上鼻梁,像一个老大的耳刮子。两份报纸弹落在地。
「训练?」大吼。「这种训练谁教的?」他的手啪啪啪地冒出青筋,「待地方没人带过你吗?查这种场子能一声不吭就查,不用先知会那里上头的吗?这种场子你查得了?混帐!」这种潜规则,谁都知道。
队长黑了脸,歇斯底里。
果然不脱学长的料事。这几天虽然被好好心理建设过了,但看见长官这样发作,还是免不了内心发慌。
「这种功你抢了干嘛!知不知道这样一查得罪多少人?要死多少人啊?谁晓得追溯到後来会得罪哪些上头的人──」
「还要不要混啊你?王八蛋!连我的官都要给你丢了!」
马的,顶多是梁非凡和管区、派出所的人停职遭殃而已,何时会查到上头长官?还不是基层下台谢罪,上头顶多连带记过而已,位子一样坐得好好,该捞的油水还是照捞……
不过,人在刀尖上,不得不低头。建辉木着神情,折腰去捡报纸,老家伙余怒未消,抓起别的又砸在他身上。
他在桌子底下掐了自己一把,否则绝对会跳起来把东西往回砸,和他对干!
忍着──忍着──!好在学长事先面授机宜,只能拿出一试了。
从桌子底下探出头的建辉忽然像川剧变脸,换上了一张十分诚恳也十分惶恐的笑脸,「队长,自从上次邓警官和帮派合作开赌场被检肃,我们的名声早臭了,再没一些大案子来振作形象,立些建树,怎麽给上头和外面一个交代呢?侦一的至少今年拉到了一个杀人魔头,而我们到现在都还没『开脸』呢!」
拿队长竞争得最凶的死对头刺激他,果然镇了他一会,但也不出所料地恶涨出了青紫。
冒着他把桌上所有东西砸来的风险,建辉咬牙,死穴一戳,「而且,我们不可能靠拉拉小流氓、取缔流莺娼妓这种小案子,让上头放过年底的考绩,这样翻不了身还会挨一顿整治!」
「碰!」桌子一响。他的手指几乎指到建辉的鼻子上来了。
建辉像暴风雨摇撼的一棵弱树,站在那里听咆哮贯耳。叶子快惮尽零离时,声音渐息,只剩恶兽呼呼气喘。
队长虽然气坏了,但脑袋还没残。心想,这小子的话不中听,却说到点子上了。
「就算这样,你也不该蠢到去捅这麽大个马蜂窝,替我得罪人……这偌大场子若没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怎麽张扬的开到今日?」
老家伙虽口气不善,但目色稍霁。建辉趁机进言:「队长,不必担心,你是休假状态的,有最好的藉口和理由不知道这件事,他们顶多把我们骂个半死,说我们不长眼睛不动脑,也没办法怪罪你。况且检座为了怕惊动地区分局派出所,所以到了勤前才通知我调动侦查队作勤前教育,我们有合理的无法通报、身不由己的理由。」
勤前教育前,是不会透漏任务目的的,而且所有参与者的手机通讯全都会被没收,直到执勤结束才归还,为的是防止有人泄漏机宜。
「而且这件事完全是检署提报的,我们只能配合行动。若这次不藉检署发难博个样子,我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主动查什麽大场子了……」
老家伙忖度一番,居然暗暗惊喜。
太厉害了……建辉知道这番话治了这老鬼的丧心病狂──他竟用一种赏识的目光看自己。
还好学长一开始就和张检说好由她提报,就是怕建辉立了功自此也成炮灰惨死。这下提报检肃的责任一下子都可以推给检察官了。
他惊讶地看着建辉,「好啊!建辉,你在阿万手下待那麽久,我都不知道你还有些伶俐……」
队长拍了拍他的肩,但建辉全身的骨头都巍颤得酸了,差点就像玻璃娃娃一样,跌散在地。
两人拟定了周瑜打黄盖的计画後,建辉被放出办公室。
据说老鬼事後打算替他写一份表扬报告,作为将来这顿皮肉苦的补偿,现在就看哪个长官打电话来骂,他把建辉推出去顶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