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擄拐溫馴夫 — 第四章

正文 擄拐溫馴夫 — 第四章

初晓晨钟,敲不醒醉生未醒的梅花苞,却让两泓一清一浊的龙泉别有韵味。伫立在石桥细味着流水,君笑湮安静地倾听庄严平和的古老钟声,素白胜雪的儒袍衣袂飘渺,微凉的清风洗涤了尘俗。放眼探梅,反手轻扬通透的玉骨扇,纵然花蕾未开,也沾来一阵淡然的梅香。

「君公子!」

娇小的绿萝身影踩着细碎的莲步,划破了一片宁谧。

「瑜姑娘。」君笑湮别过身,淡笑。瑜若兰虽莽撞地坏了美景,但并未惹他生厌。

晨曦下,瑜若兰圆润的脸颊透出自然的红晕,秀挺的鼻尖冒出几颗晶莹的汗珠,增添几分俏皮。

「掌柜告诉我你来了这儿。为什麽不要我伴你来?」鼓起双腮,瑜若兰骨碌碌的眼睛不安地瞪着他。

难道他不喜欢与她作伴吗?

「瑜姑娘未睡醒,君某不好打扰。」君笑湮轻描淡写已是戳破她的胡思乱想。

瑜若兰忐忑的心情瞬间平复过来,情意暗掀的瞳眸似是阅览龙泉探梅,注意力却未曾离开君笑湮。若他是星辰,他会是不显眼的黯淡,又会比别的出色。

心底一隅总是告诉她,他看似单纯简单,又似猜不透的复杂。

君笑湮听不见她答话,直接搜索她的灵目,把她牢牢封锁在眼底。瑜若兰发现他的目光,不容退避,只好回望,在看进彼此眸底时,君笑湮掠过一盏飘落的寒梅,千言万语,幽禁在未及盛放的梅林里。

是瑜若兰无法探知的地方。

忽尔,龙泉馋嘴的鱼儿纷纷浮上水面,打断了二人的视线。

君笑湮未有不舍地敛眸,望向满池鱼儿,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茫。

「瑜姑娘。」

「嗯?」瑜若兰仍未回过神来。

「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声音如远若近,如虚若幻,回绕耳畔。

瑜若兰不假思索地颔首。

「谢谢你。」语休,情亦休。龙泉旁边,君笑湮没有再给瑜若兰窥探他心田的机会,不过负手而立,却彷佛缠绕着说不出的凄然。

十年一觉扬州梦。

扬州君府,十多年前经历浩劫一场,一家七十三口,只有年仅六岁的他幸免於难。百年祖屋,福泽庇荫,被熊熊烈火彻底吞噬,落得颓垣败壁,废弃凋零。

昔日名震一时,今朝寂寂无名。

「……娘嘱咐我紧记司马伯父是君家的恩人後,便命乳娘把我送走。乳娘要我拼命的逃,即便耳边窜过痛苦的呻吟,背後吹过炼狱的哀嚎,我唯一能做的是走。」

君笑湮木然地说,脸色依旧平静,彷佛这段故事不属於他,只属虚构。

「可是对方没有放过我。他们找来『阎王门』追杀我,半年以来,我就像耗子一样逃跑,尽管熟睡仍会惊醒,怕被杀手发现,那麽君家便会真正毁於我手。」

如此往事,非不堪回首,而是噩梦。

「幸好後来师父救了我,当时的我衣衫褴褛,像极乞儿,可是师父不嫌我脏,还带我回玄凤门,教导我成材。若非师父,看怕君笑湮不是被杀,就是成为乞丐了。」

君笑湮领着瑜若兰离开昆明往东走,约一个多月後便来到「月亮城」。

他的语调不含一丝情感,没仇怨,没憎恶,犹如恬淡的碧湖。

然而,瑜若兰却听得暗涌波澜。是谁,残忍得要派出江湖顶尖的杀手来追杀一个六岁的孩童?是谁,丧心病狂得要君府灭门?

「君公子,你是想回来拜祭爹娘吗?」

想他与爹娘天人永隔十载多,亲恩未报,那敢一笑泯恩仇?

目噙谢意,君笑湮轻轻颔首。

「你相信你的司马伯父会知道他们身葬何处?」

司马家与君家曾为世交,若当年是司马烟捎来消息好等君夫人能够安排儿子逃生,想必他会想办法安葬君府七十二亡灵。

君笑湮的眸波中浮荡着欣赏,再点头。

「那我们先去找你的司马伯父。」瑜若兰的眉头不皱一下,当机立断。

天知道她是多麽不想去扬州司马府。瑜楠风的一票恩人里,司马烟榜上有名。他的独子司马青儒,更是曾与她订亲而後来被她害得睡了三个月病榻的人。

祈愿司马青儒别对她念念不忘,或是不要太想向她报复就好。

君府陨殁,司马当家司马烟却以扬州第一善人的名号响遍武林,白道中人固然对他敬佩万分,黑道中人即便不忌讳,还是不会贸然招惹扬州司马府的人。不过,看在瑜若兰眼中,司马府金碧辉煌,丝毫不似行善积德之家,反倒像惹人生厌的暴发户。

可幸的是司马烟和司马青儒并没有铜锈香。他们未有君笑湮的清风傲骨,却是翩翩儒雅,知书达礼,对别人没有防范之心,因此在君笑湮解释来由,司马烟不但答应翌日带他拜祭双亲,更热络地招呼他们留宿,对他们没有怀疑之意,害君笑湮和瑜若兰都不便婉拒。

「难公子,奴婢把晚膳放在桌上。」

「嗯,谢谢。」瑜若兰漫不经心地虚应,并未有动身用膳。待小婢退去,她的心绪又复不宁。

司马府的人着实过分完美。

凭藉片词只语,他们相信君笑湮就是当年君府的幸存者?君笑湮身上并无信物,凡是对君家的事略知一二,骗说自己是君家後人并无不可,为什麽司马烟会相信君笑湮的说话?

她当然相信君笑湮,可疑的是姓司马的人。

此事非同小可。当下她决定与君笑湮商量。他俩分别安排入住东西两苑,她若要往西苑找人,必须经过司马家人所住的北苑。只恨她没有一双翅膀,也不懂轻功,不然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到君笑湮的房间。

当她鬼祟地经过北苑时,竟然撞见司马烟与司马夫人。她立即蹑手蹑脚地匿藏在假山之後,静观其变,企图听出他们的谈话内容,却理不出半点头绪。然而,骤见司马烟目露狡黠之色,笑容阴森诡异,笑声更胜幽灵,便足够听得她冷彻心扉,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难公子。」突然,一把声音拉回瑜若兰的视线。

她心身俱凛,瘦小的肩膀不由自主地缩了缩,缓缓地转过脸──

「司马兄弟。」司马青儒就在她的背後。

见她的眼神闪缩,脸色苍白,司马青儒关心地问:「你生病吗?为什麽冷汗狂流?」

「呃……」难道告诉他,她在偷听他父母的对话吗?

支吾半晌,他俩的举动已引来司马烟的注意。司马烟对妻子使了眼色,便徐徐往司马青儒的方向走,表面看似从容,细狭的目光狡猾地上下打量瑜若兰,眼睛忽尔睁大,似是抓到端倪,咧开嘴巴并挂上一道突兀的狞笑。

「青儒,」司马烟保持语调温文,「瑜姑娘。」

瑜若兰杏眼圆睁,硬生生地逼出字词来:「司、司马老爷,我不明白你在说甚麽。」

司马烟脸容不动地盯着她,哂笑。「苏湖瑜府的第一美人瑜若兰,我怎可能认不出你来?」何况他的儿子曾被她害得凄惨,仇人的模样总要记得清楚吧?

「我、我不是……」

「不是的话,要不要找瑜老爷过来?」

老奸巨猾!说他不是早已识穿她,那豆腐撞头都可以撞个头破血流!

瑜若兰气得颤抖的身子站直,宛如寒星闪烁的眼眸狠狠地瞪他,乾脆承认。「不用。本姑娘是瑜若兰又如何?」想她不是女中豪杰,还未窝囊得不敢承认身份。

「瑜姑娘愿意承认就好。」正中下怀。司马烟望向如堕雾里的司马青儒,「青儒,把瑜姑娘送回东苑,瑜老爷到来前,别让她出门。」

「你!」卑鄙!瑜若兰气得咬牙切齿。

「青儒,还不快去!」

司马烟一声吆喝,司马青儒纵是不知就里,也不得不紧张起来,半推半就的送走瑜若兰,顾不得她在呼天抢地。

待二人远去,明月夜里响起一阵毛骨悚然的长笑。

「哈哈,哈哈……」

漏网之鱼,光凭一个臭丫头别妄想坏了他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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