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有时候治好伤口的并不是时间，而是人。」
这句话在李呈亦脑中，徘徊不去。
重要的人他可以记着一辈子，想忘也忘不了。她给的快乐和痛苦都已经深深存在於他的脑海，又该是什麽样的人才能使他忘却？
他不清楚答案，而他认为是因为他还没有遇到。
竞试考最後一天。
筱雪考完数学後的想法是，她准备抄考卷了。
虽然选择题就四个选项，她总是觉得猜中的机率不会比中乐透高到哪里去。而且当她一拿到考卷准备作答时，出题老师的地方居然印着「李呈亦」三个字。
先不说她有多怨恨老师出那麽难，他出的考卷她如果还考那种离及格颇有距离的分数，她实在不敢想像她的处罚会有多少。
理化早就已经随它去了，数学还在跟机率之神搏斗，其他科目应该可以平安过关吧。
筱雪带着有些低迷的情绪走回家。因为段考的关系比较早放学，天色还没有开始转暗。
天空缱绻着云絮，悄悄掩盖了温和许多的冬阳，偶尔透出的微光，洒在地上都像是对灰暗的救赎。
一块一块的，不规则形的淡黄色。筱雪踩着它们前进，彷佛踩着不会碎裂的彩色玻璃。
一路上这麽踩踏回家，心情轻松了不少。一蹦一跳之间，甩开了那些对成绩的忧虑。
至少考完了，应该要开心一点的嘛。筱雪露出微笑。
考完所有段考的这天，她允许自己颓废一点。看漫画看小说，玩手机，睡觉，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都是这麽度过的。
到了晚上八点，她听见隔壁的开门声，是老师回来了。
筱雪几乎是立即跳起想去跟老师抱怨考卷的难度，顺便看看能不能贿赂一下减少处罚，但又想到如果老师已经拿到成绩了会不会直接把她秒杀？
还是先不要冲过去好了，命比较重要。她默默的窝回床上。
家里电话唱起铃声，筱雪伸出手拿起话筒。
「喂？」下一秒，她就後悔了。
「考得如何。」李呈亦的话语准确无误的传送过来。
「呃……」说实话好？骗他好？如果他已经拿到成绩了怎麽办？
「还算可以吧，哈哈。」筱雪挑了一个非常含糊的答案，最後补上更含糊的，「应该。」
「不敢说实话是吧？」可惜老师一语道破。
「老师你拿到成绩了吗？」
「拿了。」
筱雪的心猛跳了一下。
「我还没看。」
筱雪长吁了一口气。
是要吓死谁啦，讲话不要停顿好不好！她拍了拍胸口，抚平受到惊吓的情绪。
「老师你先不要看成绩好不好？」
「为什麽不？」
「我觉得我可能考很差。」然後就会被你处罚得很惨。
「看完不会先处罚。」李呈亦给了保证。
「那你看完千万不要告诉我分数。」
「嗯。」说完他挂上电话。
教了差不多三个月，应该有进步吧。李呈亦打开档案，滑到一年乙班，视线落到筱雪的成绩上。
他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其实，考得还不错。
他拿起电话拨到隔壁去。
「陪我去一个地方。」
「现在？」
「对。」
「是可以，不过为什麽啊？」
李呈亦望着窗外的夜空，「今天，是我生日。」
车上放着某种乐器的ＣＤ，很悠扬的旋律。
不远处有一间教堂，灯很明亮，透过擦得相当乾净的玻璃流泄出来。
「老师，你是基督徒？」
「我是。」但他来这里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是基督徒。
「这座教堂很漂亮。」这里离闹区较远，住户和房子也不多，这座教堂更显庄严。
「每年生日，我还是会来这里。虽然离家里蛮远。」他跟筱雪下了车，靠在车子的一侧。他望着教堂，瞳中虽映出了光亮，似乎仍然无法洗去浓浓的黑沉。
「老师不过去吗？」
他摇摇头，「不了。」他还没有那个勇气。
他墨似的眼中有些什麽在翻腾，筱雪也注意到了。
「这里对老师来说，有很多回忆，对吗？」
李呈亦有些诧异的低头望向她，然後又将视线移开，「对。」
「我们过去吧。」出乎意料的，她这麽说。
李呈亦正想回绝，说不的动作却在触及筱雪的双眼之後停止。
筱雪露出笑容，拉着他往教堂走去。
教堂里已经几乎没有人，他们找了位子坐下，他开始祷告。
筱雪静静的在旁边等老师祷告完，她看着这里的装潢，以及前方的十字架。
她喜欢这里，感觉好安心。
旁边的男人祷告完了，她说：「有什麽回忆，要说给我听吗？」
李呈亦没有开口，他在等筱雪的下一句话，他知道筱雪一定猜到了什麽。
「如果你还不敢一个人正视那些回忆，我陪你一起。」
此时的筱雪，不再像是他的学生，而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曾经，我和一个女生，在这里许下结婚的誓言。虽然是带点玩笑意味的，毕竟当时我们还只是大学生，但我很认真。」
他望着前方的十字架，「那个誓言，我很认真。」
结局不用多说，他现在的身分证上配偶栏是空白，这就是结局。
他只能说到这里，用尽他所有的勇气。
筱雪听得很明白。他愿意说出的这些，就算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也是他的伤痛。
而她很感谢他愿意让她分担。
她站了起来，绕过他们坐着的那条长椅子，走到他的身後，用两只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回忆无法抹灭，可是你可以盖上新的记忆。」她说道，「从今以後，陪你来过这里的女生不再只有她，还有我。」她慢慢移开手，李呈亦的眼前从黑暗变成教堂，但这一次，他觉得不一样了。
因为有了新的记忆。
「走吧。」站在他身後的筱雪漾开了笑颜。
「嗯，走吧。」
他们走出了教堂，在车子驶离之际，李呈亦回头望了教堂一眼。
尽管我总是向主祈祷，真正拯救我的，却是你。
「老师，先开去超市吧，我要买一点东西。」车子又开回了闹区，筱雪这麽说。
「嗯。」
他停在超市不远处，筱雪就自己下车进到超市，不久後提着一袋东西跑了回来。
「你买了什麽？」装起来也挺大袋的。
「不告诉你。」筱雪脸上笑得开心。
李呈亦耸耸肩，再次踩下油门。
到家以後，「老师，你几点睡觉？」
「十一点半。」这家伙想干麽？
「好，不能太早睡喔。」筱雪讲完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闪身进屋。
她打开塑胶袋，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然後打开手机视讯，萤幕上出现的是在台中的姐姐。
「姐姐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四十分钟过後，筱雪按下隔壁的电铃。
李呈亦打开门，看见筱雪手里拿着一个蛋糕。
「生日快乐。」她说，酒窝深深的刻在她淡粉色的双颊。
「谢了。」他让她进去。
「不过老师，我不知道你几岁，所以就买了这种一般的蜡烛。」
「没关系。」
「那老师，我要帮你唱生日快乐歌罗。」
李呈亦摀起耳朵，「你唱。」
「喂！不准摀耳朵！」
筱雪的歌声很轻柔，是很令人舒服放松的嗓音。
「老师，吹蜡烛许愿吧！」
李呈亦闭上眼，在心里许下三个愿望。
「前两个要说出来啦。」
「有这规定？」
「有啊。」
「第一个，我身边的人都能平安。第二个，希望你大学能考数学系。」
「蛤，为什麽我一定要考数学系。」
「没有为什麽。」他浅浅笑了。
「喔喔，老师你笑了！再一次再一次！」
「不要。」又不是马戏团。
筱雪的吵吵闹闹之下，这一天也悄悄迈向尾声。
第三个愿望，希望你不要再习惯性的逞强了。李呈亦在心里对着筱雪说。
今天，他的第二十五个生日，很快乐。
谢谢主，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