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当初挑选了品质较好的纸张,那晕染的蓝色墨迹就会变成一团污损。范若祈盯着再度晕开的日记本,心里想着那本子的由来;是他们在去年年底,逛文具店的时候购入的年度日志;她拿来当日记本,记录日常是出乎意料的好用。那一天发生了什麽事,经过翻阅都一目了然。
以前,范若祈诚实地记录着;近两个月来,她却回避着重点。一个多月前发现的低俗的头发,她不再黏贴、近日汪睿恩的晚归,她不再记录望门等待的心酸。
「其实,他还肯回来就很好了。」范若祈对自己说,说完,还不敢承认自己的爱变得如此卑微。
汪睿恩渐进式地偏离轨道,在头发与晚归之後,范若祈迎接的是他的酒气。他以往滴酒不沾的,现在却夜夜化身醉鬼……她在迎接了几次咆哮以後,她只要闻到酒气,就避难到专属她的书房。因为,汪睿恩酒醉归来时,看到她就会摔东西。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汪睿恩真的很讨厌看到她;她明确的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里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当爱集合了两个人,那他们共筑的家叫做爱巢;爱巢用爱巩固,燕窝用唾液筑成;爱巢要是没有了爱,就像是燕窝没有唾液,没有任何价值。尽管她还不想放弃自己与汪睿恩之间的种种;他们是深深认定了彼此才进入礼堂的,她不想因为几根头发、晚归与酒气就离开他。
她还愿意相信汪睿恩的种种脱序行为是来自他工作的压力,他也说过:「男人要交际要应酬,你们女人怎麽会懂?你不用喝酒因为你是女人!」
他说他的努力是为了这个家,想要往更高的职位攀升,要与她有并驾齐驱的头衔!他的酒後真言:「你知道我被别人说成什麽样子吗?他们说我升上经理是靠你的庇佑!搞什麽鬼!我的努力为什麽要被看作是依靠裙带关系!你好啊!你很好啊!副理好啊!哈哈哈、哈哈哈……」他颓丧地笑,看着她的眼神是忌妒与怨恨,红红的眼眶是受创的自尊。
她想安慰他,她说职位根本无所谓;她说,知道他很努力工作,也要他从容一点别把自己逼太紧。但她的安慰却被他当作上位者的怜悯与同情。
「你这是在怜悯我吗?哈哈,我汪睿恩竟然被你怜悯,我真是无能!我不需要你同情!」
他嘶吼着,摔破了两人的对杯。
「汪睿恩,你这是在演哪出?」她悲切地笑了,「以前你还不是我的下属?为什麽到了现在却计较职位、在意职称?我就是比你多几年年资,不然你想怎样?」
「对!我比不过你!是!我输给你!你范若祈最厉害!这样你满意了吗?你何必提醒我!我清清楚楚!别人怎麽说的?就像你一样!说什麽不在意我的职位,却拿我当你下属的事出来讲!你行啊!」他扯着喉咙喊,摔了椅子,扫掉桌面上的所有物品,最後又摔门进了客房独睡。
她的职位造成他的心理压力──她认真地想过,是不是应该辞职?虽然她做起工作得心应手,稳定的收入和独立的经济让她有自信;或许就是这份在工作上的自信,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汪睿恩?
她是不是因为过於独立而缺少依赖?她是不是不够可爱,他才去找别的人,补足他没有从她那里得到的「被需求感」。
她可以学着依赖他,只要他愿意再给她机会;当初是他锲而不舍的追求,才让她肯首深入交往;是他瓦解了她对年龄差距女大男小的心墙,而这次换她击碎他在职位上争取的怨念。
因为很爱他,所以可以对许多事让步;但求那些让步可以盼得他回首,那麽,心再疼她也愿意忍受。就怕她付出了好多好多,他还执意要走。
将自己关在书房,范若祈回忆这一个月来他的酒味、他的暴躁易怒,她却反省自身的行为。是她伤了他的自尊,是她的错……
她在日记上密密麻麻地写下「对不起」,她真心地觉得是自己伤他太深,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也因此伤痕累累。受了伤的心怎麽有力气去爱人?那多余的疲惫和奢求对方再爱的氛围,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降至冰点,冰点以下则还有更多更冷的空间等着她发掘。
写完了对不起,范若祈在日记最後一行写下:「他就算这样对待我,我还是依然爱他,这样的我是不是很笨呢?」
过去,范若祈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蠢女人;听说过各种失败爱情例子,两人的感情已经生变却死拖活拉不肯放手的女人;范若祈曾经对那种不洒脱的女人嗤之以鼻,可现在她能够体会那些女人的感受。就是因为还有爱,才愿意包容他的种种离谱;就是因为还有爱,才愿意容忍他的脱序演出;但是她觉得这份爱,正在急速地走下坡。
她不想要失去这份爱,她也不能想像不在爱里的自己。忧愁覆盖了她的全身,她想起汪睿恩的忧愁,大概也是这样欲振乏力的感受;她也想学他饮酒,不是说藉酒浇愁吗?用备份钥匙确认客房里均匀的呼吸声以後,她悄悄地出门;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去买了各种款式的酒,她从不喝酒的人买了生啤酒、水蜜桃调、柠檬鸡尾酒、水果酒、红酒、沙瓦,一个人在灯光调成昏暗的客厅里开起酒精博览会。
她每一种都只有浅尝,因为她喝不出美味在哪里!她甚至觉得,要是她会喝酒,就可以和汪睿恩把酒言欢;他可以在清醒的时候和自己聊聊真心话,而不是在酒後发狂才说出自己在职位上的得失。
「每一种都不好喝,什麽酒喝起来都是苦的……」大部分的人喝酒配咸咸的下酒菜,而她喝酒配着眼泪;流失水分又补充酒精,她醉倒而进入睡眠。她梦见自己过去很幸福的时候,梦中的汪睿恩轻柔而温存,抚着她的脸轻声说:「我喜欢你红润的脸颊,让人很想咬一口。」
是吗?他还愿意咬他一口吗?她笑着流泪,不敢面对梦醒之後那些残酷的现实──尽管不想面对,那些现实却也追得她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