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古老爷除了不得已出国谈生意之外,都在家里过的,宁愿把部分公务带回家处里,而古夫人是他的贤内助,随侍在侧,为他添茶,陪他至深夜。
古清流以往外宿日子很多,未至於荒唐得全是为了跟女人鬼混,一半原因是他爱留在公司工作。最近不知他发了什麽神经,学起古老爷那套,又要我夜晚去他房间陪他。我大概十二点便得睡,不到十一点半就打呵欠,他气呼呼地说:「我妈都陪我爸工作至深夜,看你,这麽早就想睡。」
我止不住打呵欠,窝在他床上,揽着一个大抱枕,眼皮愈来愈重:「怎麽一样,夫人是老爷的妻子,是贤内助。」
「那你呢?」
我本来没有讽刺的意思,但同一番话听在古清流耳里,刺激他日益敏感的神经,他脸上犹有笑意,可我感到他开始不高兴了。
不知道要怎麽哄他,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温柔富情调的人,吃药後就更迟钝,只得以笑遮丑,胡乱搪塞几句,就用棉被盖着头,培养睡意。古清流似乎很不安,或许是他近日交不上女友,情感空白,才把一盘心思投放到我身上,快要压得我喘不过去。我想他变回以前那样,一大半时间都在跟不同女人周旋,让我不用花太多精力应付他。要不要约Martha吃顿饭,了解一下他情场失意的原因?可是Martha是他以前的女人,还是问其他人好了,跟古清流交情颇不错的世家公子我也认识几个……
想着想着就睡了,直至我感到胸腹一凉,浑身抖了一下,感到腹部给覆上一块冰冷,摸了一下,是一只手,而我後背正贴着一大块暖热,就知是古清流上了床。他最近有个怪癖,几乎每晚都跟我睡,就是不做那档子事,也要抚摸过我的身体才肯老实睡觉,有时是像现在这样,用手贴着我的肚皮,有时是反复挑弄我的乳尖,逗得我全身发热,他倒头大睡。若我那晚说了什麽惹他生气的话,他就要逼我发泄一两次才让我睡,害我翌日一阵疲累。
我是真的怕他往後都要这样跟我过日子。有次,我试探性地问他:「清流,你最近没什麽桃花运,对吧?」
「怎麽说?」他挑眉,又说:「我觉得很不错。」
「没有,我看你交不到女友就每晚待在家……」我见他脸色一变,连忙修饰用词,顺便拉双胞胎当替死鬼:「清晖跟清阳见你每晚回家,有点好奇你的感情生活,来问我,我又不太清楚,就来……」
古清流搁下一桌文件,走到我身边,抱我入怀,我吸着他清新的皂香味,仍不禁心动,他说:「我不交了,以後都不交女友。单是那晚我带Silvia上来,见你稍为待她好一点,我就快要怒得要杀人。我知道你现在或许不信我,可是我实在受不了你用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来对待我,我受不住你跟我以外的人亲热,所以我明白你这些年看着我在外面胡搞,心有多苦。你给我时间,我……」
我听不下去,除了接收到「古清流不交女友」这个信息,就不能明白其他话的意义。我觉得这样不好,若我离开古家,他还不去找情人,难道要孤独一生?可是古清流脾气执拗,最好不要逆他意思,等时机到了,他耐不住寂寞,就算没人劝他,他也会过回以往的生活。大不了我再陪古清流黏黏腻腻地过一个月。下个月开始工作,必须搬出古家。我不明白古清流对我出外工作一事何以如此反感。或许吃药前的我能明白。现在,我只清楚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搬出古家、任职禾苗集团的计划,等一切发生,先斩後奏,我看古清流也未必再有力气来找我。
说得好听,我是他朋友,但事实上,我和他的地位不平等。他不想要我时,我不能缠着他,我想要他时,他不一定有义务陪我。
「那就好了,清流,我相信你。」我反复这样说,哄得古清流笑逐颜开。细心一想,我也没理由不信他,我无财无势,他骗我也不会为他带来好处。没好处就没必要做,因此,我相信古清流对我说那番话时,是真心的。
差在那份真心能持续多久。
(九)
十五岁那年的圣诞节开始,我就在古家的厨房里度过。古家每年平安夜均会举行圣诞派对,邀请交情特别好的世家共欢,所享用的均是珍馐百味。
十四岁那年,我在目睹我母亲自杀并确保她已完全断气後,才出去找了一个邻居,无言扯着那位太太到我家里,她见了那景象後吓晕了。我拿点药油涂上她的太阳穴,她转醒了,才急急报警。警方认为事件无可疑,而我则完全说不出话来,连录口供也是用纸笔完成。大人逼我看临床心理医生,经过一番诊断,说我是患上什麽创伤心理後遗症而失语。
其实,我丝毫没有受惊,不过是不想说话而已。我用我的方式悼念我母亲。在我族里,为了亲人之死——尤其是那死亡是为了药方的传承——我们是不能够流泪或悲伤的。这是一种道德的、正当的死。我族男女皆崇尚高洁刚毅的品格,最轻视软弱与眼泪,因而我只有在梦中、理性无法运作时才会流泪。
在十五岁那年的平安夜,也就是我母亲死後的四个月,我说了第一句话:「我想做菜。」
十五年前的我母亲就是独个儿在医院产下我的,因此我总会在平安夜做菜,感谢我母亲为我受了这番剧痛。第一顿,我做了果冻,那时我才六七岁,是看家里的烹饪书,用利是钱买材料的。等我再大一点,我母亲教我用火炉煮食,平安夜的饭桌上渐渐多了饭桌,十四岁那年的平安夜,我做了四道菜,如果我知道那会是我和我母亲度过的最後一个平安夜,我一定倾尽平生所学地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