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云积厚,沿路的残破家园火源缭绕似乎在无言的控诉着战争的残酷,她在驿站买了一匹马,白凤在前方带着路,一路上快马加鞭地往前冲,内心是心急如焚。
不会全军覆没的……他们一定还在坚持着……还在坚持着等待援军的到来……
云酥酥不断在的心中这样催眠自己。
难民一批又一批的从自己身旁仓皇奔逃而过,残破不全的焦黑屍体遍野发出令人难受的屍臭味,云酥酥不敢去看,她甚至憋着气疾走而过,就怕那些人里头会有她认识的……
煎熬就像一把钝刀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来来回回拔出插入,疼得她痛不欲生。
白凤一声狂啸划破天际,云酥酥猛然抬起头,不远处的还冒着烟的坑疤城墙印入眼前,放眼望去焦土残骸,屍体屍块散落一地怵目惊心,断剑刀柄像是找不到家的迷途孩子,孤单的倒在地上等待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主人。
天策府红旗烧得面目全非。
也许,她的心跳停止在那一刻了。
骤然停止在那个唯一单膝跪在地上不肯倒下,前胸後背都是断箭,焦土上鲜血早已乾涸如血潭,只靠着手上握着断刀的剑柄,而断刀深深埋入焦土中。
是他……是她的阿悠……是她的天策少年。
全身的血液急速奔走,带着刺骨的疼痛深入骨髓中沸腾。
她翻身下马几乎是跌跌撞撞往那个身影狂奔而去,指尖颤抖冰冷,用破碎的哑音呜咽,「……阿悠……」双膝失去支撑瘫软一跪,伸手触碰穆悠被鲜血沾染凌乱的发丝。
很远很远的声音传了过来,像是在天山灵水中响起了他梦里梦外朝思暮想的声音。
僵硬的手指忽然蜷了蜷,穆悠鼻息间的呼吸游走在虚无中,他缓缓抬起头,从额头上沿着高挺鼻梁滑落的血痕像是一朵朵红梅绽放开来,「……是酥……酥……吗?」他的声音像是千年乾涸的枯潭,残破不堪。
那一声恍如幽冥彼岸蓦然回头的呼喊深深敲碎她早已无法承受的心灵,泪水终於冲破眼眶落下,一滴一滴不止。
「……是我……阿悠……是我……」她泣不成声,忍住呜咽,却忍不住窜入血液中痛入骨髓的殇,像是一个巨大荒芜的黑暗逐渐将她吞噬殆尽。
她的心这麽痛……是不是阿悠的身也这般痛?
穆悠蓦然露出一个餍足的灿烂笑容,然而血液凝固在他脸颊上,撕裂开来,他声音忽远忽近,小心翼翼询问,「酥酥……我……走了很久……很久……我……到君山了吗?」
君山?
云酥酥一愣,目光穿透看向他身後那长长像是拖着疲惫的身体行走的血痕。
一个血脚印、两个血脚印、三个血脚印……最後变成凌乱的血脚印。
有甚麽渐渐腐蚀了她的理智,有甚麽正在瓦解她脆弱的心脏,指尖颤抖着无法控制,是撕心裂肺与寸心如割。
她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拥着。
是谁的心跳声如此薄弱?
「到了……你到了……阿悠你到了……」她克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天上的云洒下连绵雨幕,打在他们相拥的头顶上、肩上、双颊上,却浇淋不息那窒息的心痛。
〝哗啦啦〞〝哗啦啦〞将她绝望的哭泣声淹没。
「太好了……说好要喝你的酒……我可……没有食言……」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心终於找到归处,也许……
他弯着嘴唇,握着刀柄的手蓦然一松,将头埋进她的肩窝。
「阿悠你骗我──!」
那仰天的嘶吼划破天际。
十年之约白云苍狗,星月依旧却早已物事人非。
一抹纤细的身影绑着不变的大马尾,围着皱麻的围巾,她俐落翻身下马,顺稍带上了系在马上的酒葫芦。
稻香村从前热络的景致不复见,唯有他们曾起誓此生为兄妹的大树依旧迎着清风摇摆着自己的枝叶,彷佛是知道了她的到来正在欢迎。
云酥酥眼眶染上了不舍的湿意,走到了当年结拜的石头前。
她特地在清晨之际提前过来,就是害怕见了义兄义姊她便会万分舍不得,不忍决心离去。
是的,十年之约对她而言不只是重逢……也是离别。
天边升上的微阳洒在她的发旋上,隐隐约约闪着浮光。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三个酒杯一一摆好,然後再用酒葫芦斟满酒,桃花酒香飘散开来,扑鼻浓香似乎那桃树就在自己眼前一般婀娜多姿。
那桃花酒……是她要赠与穆悠的。
思起那个少年,那深入骨髓里的痛又随之而来,午夜梦回里,少年折了桃枝乘扁舟而来的身影是她不愿清醒的美梦。
再美的梦,终是梦。
她缓缓蹲下身,指尖满是颤抖几乎要拿不住那个酒杯,轻声喃喃自语,「阿悠,说好了,十年之约你要陪我带酒回来见……义兄……义姊……」她咬着下唇,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蓦然露出笑容,「我可没失约……」
她将杯中酒洒入土地里,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握住手中的酒杯。
从眼角不经意滑落的泪珠也跟着滴落下去,她又笑,「糟了,落了眼泪,你这杯酒该是咸的了……」说着说着,又落下更多泪水。
风声吹着树叶摩擦飒飒如同那少年低眉浅笑,温柔的清风像极了那少年带着温热的手轻拂过她的脸颊。
彷佛在说着──
我回来了。
年年岁岁、日日夜夜、梦里梦外,她所盼也不过这句而已,不是吗?
只是她伸出手,抓住她的却不是少年掌心的温度,而是从指尖穿梭而过名为虚无的风。
她呆呆的看着甚麽也抓不住的掌心,缓缓放下手,带着苍凉低低一笑,「你又骗我。」
她站起身,看着另外两杯为义兄义姊准备的酒,酒中涟漪缓起,自己的倒影模糊朦胧。
「义兄义姊……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怕见了你们就舍不得走了。」她从怀中拿出早已写好的纸条压在其中一杯下头,上头的字迹娟秀,她顿了顿,眸中是不容改变的决然,「阿悠的家,由我来守护。」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转过身跨上马背,深深凝望了那棵大树一眼……
也许……义兄义姊会生气吧?
她握紧缰绳,仍然绝尘而去,扬起的尘沙漫天飞扬,似乎在为她饯行。
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风和日丽午后,丐帮万丈高峰壮阔连绵的山景与洞庭湖碧绿清澈的水色相互点缀,美若成诗。
雉童铃朗欢笑声不绝於耳,奔跑过一处草地,芒草葱葱中隐约可见一个墓碑竖立着。
「师兄师兄,这是谁的墓呀?」几个孩子张大眼好奇的问。
那身材高大的师兄微微一瞥,鬓角几缕苍发是岁月的痕迹,那窈窕身影的少女轮廓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是你们云师姊的……她只是忘记回家的路而已。」他声音沙哑。
「忘记回家为何要立墓?」孩子傻傻问。
那师兄轻轻一笑,摸摸孩子的头,慈祥说:「立了墓,师姊才知道要回家呀。」
孩子有听没有懂,不过也没想太多,往前跑了几步,乐呵呵挥着手:「莫水师兄快来,慢了就没点心吃了。」
一只大白鸟飞身而下,歪着头伫立在那墓碑上。
芒草葱葱,再望不见谁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