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何时说要罚她了?起来。」孙思邈叹了口气,「桐儿你先出去,为师有话要独自跟玥儿谈。」
「可是……」
「为师会吃了你师妹不成?」孙思邈虽未露出怒色,可周围释出的低压让面前的两人登时喘不过气来。
「那麽徒儿就先退下了。」花桐朝孙思邈深深鞠躬後朝外头走去,临去前还不忘看任春玥一眼。
待花桐离开後,孙思邈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徒手掀开灶炉上炙烫的瓮盖。每次看到这幕,任春玥都好佩服师父,甚至怀疑师父是不是练过铁砂掌,她还得垫着布巾才敢掀盖子呢!
「真是不成才的孩子!」
听孙思邈的低喃,任春玥缩缩脖子,以为师父在骂自己。
孙思邈端着药转身,看徒弟低着头的模样,摇了摇头道:「不是说你。」
任春玥哑然地望着师父,孙思邈继续说道:「你来万花谷也有八年了吧?」
她点了点头,从懵懂无知的孩子到现在懂得各式医术,还习了机关术与文房四宝,离开稻香村至今,她已可以独当一面。
「你上次与为师提过,想出谷去,是认真的吗?」
任春玥闻言立刻颔首,墨黑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望着孙思邈。
近年来烽烟四起,万花谷虽未受牵连,可听从外归来的师兄、姐们叙述,大唐正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难。
距离她与酥酥和春哥的约定期限还有两年,她想离开万花谷,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
战事已起,必定有许多伤患需要医疗,她习医多年,为了不就是助人?
「你可知这一离开,或许会就此回不了万花谷。」孙思邈语调嘶哑,传入任春玥耳里,让她心漏了一拍。
战场的危险……是她一直以来怯步的主因。
「我……即便此去天涯路远,生死由天,徒儿也想好好看看这个人间。」任春玥一字一字说得清晰,深吸口气、挺直腰杆直视前方的黄衫老者,朗声道:「徒儿或许贪生,却并不怕死,战事纷乱虽非己愿,行医助人乃是医者之己任!」
「如今烽烟漫漫,苍生岂是你一人救得完?」
任春玥连眉头也没皱,直言道:「无妨!尽管救不了芸芸众生,只要能多救一人、保我大唐魂不灭,徒儿无所怨言。」
孙思邈盯着眼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不知何时眉宇间染上淡淡英气,澄净的双眸里闪烁着坚定的光采,夺目耀人。
「回房里收拾收拾,明日卯时出谷。」说完这句,孙思邈立刻转过身继续动手煎药。
任春玥双肩微颤、眼眶腾起薄薄水雾,「师父……」他这是答应她了!
扑通一声,任春玥双膝磕地,俯下身朝背对她的恩师行三回大礼。
「师父教育之恩,徒儿此生没齿难忘。」
「……去吧。」
听见门扉开了又关的咿呀声响,孙思邈才缓缓转过身,望着无人的药房发出叹息。
盛放药汁的瓮里飘出淡淡的焦气,他无奈地低喃道:「药坏了还可以重煎,可徒弟出谷,就回不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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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你要保重啊。」
结果来送行的只有师妹一人,任春玥背着小包扶,接过师妹所赠的灯笼,唇畔露出浅浅的笑容。
「师妹也是。」
师妹用力点头,眼眶中泪水打转着:「师兄也真是的,你都要走了,居然还不来送行!」
闻言任春玥微怔,她可没忘昨夜师兄知道她要离谷时,那掩不住的受伤神情。
师兄是除了她早亡的亲哥和陆展春以外最照顾她的男人,就像她第三位兄长……
她岂没看出师兄对她的情意,何奈她无法回应那份情感,便只能打马虎眼、消磨彼此的时间。
「师妹。」她抬手抹去师妹眼角的泪,轻声道:「师兄他喜欢吃甜的,日後你就替他做糕点吧。」
师妹眨巴着眼,脸颊随即染上淡淡的红晕,「师姐……」
「他就拜托你了。」
见师妹用力颔首,任春玥背起行囊与药箱,与师妹道别後迈步走向谷口的方向--
突然一道清嘹的琴声远方传来,传入任春玥的耳中。
她回首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以花桐为首,众万花弟子盘坐在三星望月的山壁缘,对着她奏出一曲悠扬清婉的离曲。
任春玥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朝众人挥了挥手,深吸口气後决然转身,足间轻点飞掠出谷。
不论谷外等着她的未来是生、是死……
她都不会忘记这八年来,万花谷带给她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