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产？我们甚至不知道小岚怀孕。
当时柯亦贤双手颤抖，从身後看见的他连背都在发颤，来自他身上的气息很明显就是不适合靠近，而我却斗胆走上前。真的就只是靠近两步的距离，那一刻他猛地回首，我惊见他潮红的双眼涌上滚烫的水雾，撕心裂肺的模样如同负伤的猛兽。
在这之後的那一幕我想我不会忘掉，柯亦贤的身後徐缓走来一抹娇小的身影，她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唯独一滴泪珠从那双水滴眼溢出来。
柯亦贤循着我的视线向後看，小岚显得步伐不稳，摇晃着身躯与他擦肩而过，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就在小岚背离的刹那，他突地拽住小岚的手腕，「……等等。」
小岚驻足，报以淡漠至极的回眸，「暂时放过我吧，我会再补偿你们的。」
话落的那一秒，柯亦贤松手了，我彷佛在他身上看见佑伦学长曾经心伤的模样。
──「求你，别让我绝望。」
记忆在霎那间不可遏制地涌现，并且一点一滴抽乾我的氧气，直到最後我忘了该怎麽挣扎，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就快窒息。
──「……对不起。」
期中考结束後我待在木雕室，用之前摔坏的碎块重新刻了一台较小的钢琴。倒不是期待我跟小岚之间能有什麽良好的改善，就单纯希望至少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我还能尽得上一份心力，只要能让她稍稍找回笑容的感觉，可以办得到的我都愿意去做。
因为我知道只要身边有人无法获得幸福，自己就没办法真正开心，果然还是喜欢看见大家都笑着。快乐这种事对我来说是必须靠传染的，刻痕终究还是刻痕，不论罢工多久，我的本质依然不会改变。
最後也只能对自己摇头苦笑，要自己别再去思考那些无解的事情，因为想多了其实只是在兜圈子而已，一点意义也没有的。
我托着腮帮子撑在捷运站口外的矮墙上，等待榆雯在钢琴社开完会过来会面，算是赔罪吧，待会要请榆雯吃顿饭。上次校庆跟梁立辰一起抛弃她的事情，害我回到寝室後差点没被她连珠炮的拷问给逼上绝境，於是就很识相的自己提议期中考结束後要请她吃饭。
──「识时务者为俊杰！」还记得她是用这样得意的口吻称赞我的。
坦白说，请她吃饭并不是光要赔罪这麽单纯，大概是还有一些话想跟她聊聊──一些我找不到答案的疑问。
榆雯是个睿智的朋友，很多事情都被完整地捕捉在她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她其实多半都知道发生什麽事，会不断追问着我也只是希望能听我亲口说出来，就算我所说的跟她推断的有所出入，她最後肯定还是会选择相信我的。
真的只要我愿意开口就好。
她的细腻只有我能察觉、而我的固执也只有她懂，我想这就是我们能成为彼此闺蜜的最大原因。一种无可匹敌的默契。
「发呆啊？」榆雯轻拍我的肩膀，我如梦初醒般地怔了一下。
摇摇头，我轻笑，「我在认真计算你迟到多久啊。」
「先说好了，这可不能怪我。立辰今天突然打来跟我说他临时有事耽搁、不能来开会，害我一个人撑场，你不知道有多累吗！」她摊手，一脸无奈。
榆雯那百般委屈的模样有如失宠的小猫，我不禁会心一笑。
「好啦，别哀怨了，我知道你很辛苦。赶快出发吧！待会超过订位的时间就不好了。」
「那当然，今天没有吃垮你绝不回家！」
一路上，嬉闹声都萦绕着我们。
感觉好久没有像这样跟榆雯有说有笑的闲聊，几乎什麽都不必顾虑的聊到天南地北，明明话题一点也不好笑，可是跟着这个人、聊什麽都能莫名笑得没心没肺。对於这种坦然的放松我忽然觉得好怀念，就算是如此短暂，此刻看着榆雯真挚且坦率的笑颜，我也发自内心的笑了。
然後却哭了。
「──天哪你怎麽哭了！」榆雯很明显地被我无以名状的泪水吓到，她急忙拉开包包的磁扣、胡乱摸索着面纸。
我很想跟榆雯说我只是感动，有人对我这样笑着让我很感动，可是却又抽咽着什麽话也说不出来。最後只能将头压低，默默接过面纸赶紧将眼泪擦乾抹净，免得被咖啡厅的其他客人看笑话。
待我终於冷静下来之後，榆雯坐到我身旁，极其温柔地盖上我的左肩，「好点了吗？」
我微微点头，榆雯就只是对我投以浅笑，一股绵延的暖流缓缓流转、填满我的心窝。
她轻轻握住我发冷的拳头，接着续口：「有什麽我可以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我凝望着榆雯那耀眼十足的笑靥，唇瓣弯起的弧度好似那天在车站，梁立辰对我展露的那抹恣意灿烂的笑。
困扰我许久的问题就这麽脱口而出。
「为什麽我明明想让大家都快乐，最後却让所有人都伤痕累累？」我捏紧手中的面纸，音量低得模糊。
榆雯先是一愣，但要不了多久，她再度牵起微笑。
「因为你不快乐呀。」她拍拍我的头，举动犹如过去的佑伦学长，「让人幸福前，自己必须先得到幸福。」
「为什麽非得要这个顺序？我不懂。」我纳闷。
榆雯似乎对我的疑问感到几分讶异，但还是满含耐心地继续解释：「证明你有辨识幸福的能力啊。那样的话，才会知道怎麽做才是真正的成全，也才有办法释放所有人的快乐。」
这番话直直钻入内心最深处，如同当头棒喝地点醒了我──
是啊，我忘了先辨识幸福。
明明是如此显而易见，我却迷惘了这麽久。
「我觉得你早就有答案了，只差勇气而已。」榆雯的手上拿着我刻的木雕钢琴，「试着勇敢一次吧？不为谁、只为了自己，他们总能意会的。」
我望着榆雯那宛若是世上最体贴的笑容，露出豁然开朗的浅笑，「谢谢。」
还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