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儿只睡了三个钟头。柴序明正在教小颖玩相机，忽然听见帐篷拉链拉开的声音。回头看，只见布儿披散着一头长发，揉着迷蒙双眼四处张望。她发现他站在远处凝视她，肩膀立刻放松下来，颊畔扬起一抹害羞的微笑，然後转身躲进帐篷里。
几分钟後，她整理好衣服出来。柴序明立刻催促小颖收拾相机，返回营地。先帮布儿煮了一锅麦片粥，利用她用餐的时间，和小颖合力收拾帐篷和睡袋，一等她用餐完毕立刻上路。
出发前他突然走过来凝视她的脸，拇指擦过她眼下的阴影。
「你可以吗？」
「现在才问这个不是太迟了吗？」布霓眼波含嗔地瞪他一眼。
「欸，我们走慢一点没问题，今晚露营地附近有温泉，你可以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後好好睡一觉，我不会再烦你了。」柴序明搔着脖子咕哝。
听到「烦」这个字，布儿脸颊顿时胀红，低头「嗯」了一声，赶紧趁小颖走过来之前，错开脚步。
接下来的路程比昨天陡峭一些，蓊郁深林弥漫着清凉的气息。柴序明始终待在她身边，想动手搀扶她，却老被拒绝。
「把我看得比小颖还扁。」她嘟嚷抱怨。
「你差他差得远了，还不想承认？」柴序明嘴角上扬。
「不承认。」布霓高高仰着脸越过他身旁，倔强地低哼，错过了柴序明停留在她身上，赞赏的眼光。
登山第二天，对她这种不常运动的人而言一定特别辛苦。昨天的路程对她而言并不轻松，加上昨晚也没能好好休息，此时此刻她身上每一寸肌肉肯定酸痛不已。
可是她没有抱怨过一句。纵然步伐有些僵硬，但明亮的眼眸对身旁的一切堆满好奇，完全没有他预期中的排斥感。她不介意爬坡时手掌心沾满泥土，也不在乎流过大量汗水，脸上身体一定会出现的黏腻感。
他太小看布儿了，把她看的太娇弱不堪。
事实上，登山所需的体力，其实是意志力的延伸，而布儿的意志力根本不需要怀疑。她能够独力生下小颖，这麽多年来即使他经常缺席，照样面不改色的撑起一个温暖的家，把小颖教得很好。
他以为布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都会宅女，只有坐在柔软的沙发里，睡在乾净的大床上，手里捧着漫画小说才会觉得舒适自在。他以为她对他的世界绝对不会感兴趣。
可是他错了。他对布儿自以为是的偏见，错的很离谱。他早该将她带在身边才对。那样，他们或许就不会走到离婚这地步了。
想到这里，柴序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些。
早上小颖说的对，虽然昨晚他们已经这样那样缠绵了一回，但实际上布儿并没有亲口同意和他复合，他是不是该设法引诱她对他做出一些承诺呢？
柴序明就这麽一路胡思乱想直到抵达预定的紮营点。在他们营地附近有一处隐蔽的变质岩温泉，水质清澈碧绿，涌泉处有硫磺沉积。由於柴序明满怀心事，所以也无心安排布儿多泡一会儿，他们赶在日落前简单洗了澡，在月亮升起前回到营地。小颖教布儿搭帐篷，他则负责晚餐。
是夜，晴朗无云的夜空亮起了繁星点点，小颖兴奋到舍不得睡，於是全家人一起躺在草地上，分享着柴序明刻意保留到今晚才拿出来的牛肉乾和鱿鱼丝，天南地北的聊天说笑。
小颖问了很多关於星星的问题。其实柴序明对天上的星座分布也是一知半解，仅能指出个大概。布儿虽然不知道那些星星的正确位置，却读过很多星座神话故事。他们难得默契绝佳的围绕在小颖身边一搭一唱，不知不觉就聊到大半夜，直到小颖终於垂下眼皮躺在布儿大腿上睡着了，柴序明这才拍拍屁股起身，抱起小颖回帐篷。
夜深了。安顿好小颖後，布霓也将睡袋打开铺在小颖身旁。柴序明提着露营灯检查四周一遍，这才回到帐篷里，拉上拉链，在布霓身边躺下。
昏暗稀微的光线下，布儿宁静的脸庞舒展，似乎睡得安稳。
可他完全没有睡意，大大睁着眼睛，不断的翻来覆去，最後终於吵醒了布儿。
「睡不着吗？」布霓懒洋洋地掀开眼皮。
「嗯。」柴序明叹了口气，点头。
「我累了，想睡了……」她困倦地呢喃。
「好，我知道。」柴序明又叹了口气。
他试着闭上眼，可是睡不到三分钟就按捺不住了，他翻身，推推她的肩膀。
「布儿？」
「嗯？」布霓迷糊地望着他，彷佛随时就要再度睡去。「怎麽了？」
「你还记得我们出发前，你喝酒之後说过的话吗？」他问。
布霓闻言，猛然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努力让自己清醒些。「嗯？」
「你说你回去後会答应他，你会说好。」他提醒她。
「……嗯。」
「现在还是吗？」他不安地望着她。「你回去之後，还是会说好？还是会答应跟他交往吗？」
布霓闻言侧身转向他，默默咬住下唇。
柴序明屏着呼吸，大约等了一世纪那麽长，才终於听见她轻声回答道：「这件事是我错做了，对不起。」布霓低低垂着眼睑，坦白道：「我不该为了想从你身边逃开，急急忙忙的投入下一段感情，我……我真的做了很不好的事，伤害了那个人。」
「所以呢？」柴序明目光炯炯地紧盯着她的脸。
「我做错了，我会跟那个人道歉的。」布霓低声道。
布儿直率的答覆令他一瞬间心花怒放，柴序明忍不住充满期待地进一步追问：「那……我们呢？」
布霓抬起黑眸睐他一眼。「我们怎麽了？」
「那还用说吗？」柴序斜斜地扬起嘴角。
「我觉得……」布霓缓慢地思索着说：「现在的状况挺好，我不想改变什麽。」
「挺好？这是什麽意思？」柴序明垮下脸，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不想跟我复合吗？」
「我……爱你，但是『爱』的形式有很多种，夫妻关系又不是唯一的选择。」布霓幽幽睇着他，慢悠悠地反问道：「你以前不是说什麽结婚证书也好、离婚证书也罢，都只不过是张薄薄的、没用的纸，根本无法决定人的感情吗？既然是这样，那顺其自然就好啦！」
「你……」柴序明目瞪口呆，彷佛看着外星人似的瞪着她瞧，「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什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真的。」
「不是的，从前我对你有很多埋怨，但现在我不会再那样了。」布霓掩唇低笑了一会儿。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坏，柴序明说不定以为她故意刁难。
其实不是的，虽然这样好像在捉弄他，且他的反应又很可爱，但她真的真的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伸出一只手掌，温暖的贴放在他的心房上。「我真的很谢谢你开口向我道歉，也谢谢你说你没有抛弃过我。听见你说，你这些年来也跟我同样寂寞，我真的什麽都释怀了，也不再埋怨你了。」她真心觉得心底深处最深的伤口终於得到疗癒，最纠结难解的心结都解放了。
「可是，我也没有非再婚不可的冲动，现在这样挺好的啊。」
她对林彦昀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她太快投入根本还没有准备好萌芽的感情。现在就算她心底已经原谅了柴序明，她也不想立刻决定什麽。
她想把步调放缓些，好好厘清她和柴序明之间的关系，直到确定自己不会再反悔为止。伤害一个林彦昀已经够了，她绝不再冲动行事。
「妈的，」柴序明不禁大翻白眼，「你能不能别想的那麽复杂？什麽非再婚不可的冲动？我们之间没那麽严重吧？」
「唔？」布霓微微蹙起眉头，「所以呢？」她不懂他的意思，她那里想的复杂了？
「你就不能当作我们只是身份证掉了，一起回户政事务所换张新的回来就好吗？」柴序明单刀直入地说道：「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手续，我们只要把身份证换成配偶栏有注记我们彼此姓名的证件而已嘛。」
「唔，没有非办不可的理由啊。」
「怎麽会没有？」柴序明猛然翻身坐起，彷佛快崩溃似的，「这样我才可以合法的爬上你的床啊──」
「你这麽说我就更不想去了。」布霓的眉头越蹙越深。
什麽烂理由，这年头上床还需要许可证？就算有那张证书又如何？只要她不想要，他就不可以随便爬上她的床，这不是常识吗？
再说，她真的很讨厌他这个样子。也不想想她当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跟他离婚，结果他从头到尾都当她只是大小姐在耍脾气，以为只要哄哄她就算了是吗？
搞半天，他根本不把「离婚」认真当做一回事！
她怎麽会受得了这个家伙，傻傻的跟了他十年啊！
「搞清楚，我现在不是闹脾气的老婆，而是已经签字离开你的前妻耶！要不要复合是我的自由。」这个大大大大笨蛋。白痴。
「雪特──」柴序明恶狠狠地咆哮。
「我累了，过去一点，不要碰到我。」布霓也生气的转头背向柴序明。
她要是随便答应跟这个大笨蛋复合，她就真的是傻蛋一个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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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终於结束了。
下回更新，故事将进入新的一番波折，敬请等等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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