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说她今天多美吗？她穿夹脚拖，素黑色的。下身的牛仔短裤淡得像是被洗白，有点复古款式的那种，那短裤刚好让她那双美腿的优点能够极尽地展现，却不至於到过於暴露而低俗的程度，黑色的上衣略微宽松为，却能隐约的勾出腰线，在我眼里是种隐晦的性感。就连休闲的穿着打扮，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要人惊艳。要不是我还处在被吓到的震慑情绪里头，否则今天的姜又嘉是绝对值得人细细打量的。
真要讲，这样回应人应该是蛮粗鲁的。
我劈哩啪啦地跑过走廊、跑出学院大楼，抄近路踩上踏阶跳过一片灌木墙，落在应该是禁止践踏的草皮上，继续拔足狂奔。
要是姜又嘉够了解我，就应该继续等在教室门口，我绝对到死都不会放弃出席。
没有料到的是，我後头响起踩着夹脚拖奔跑时那种独有的噼啪声，而且仔细去听，那频率真是快地惊人。
居然追了过来，我艰难地喘了一口，努力想加速，感觉肋骨侧边开始痛了起来。
妄想跑赢她那双长腿，还真是痴人说梦了。即使踩夹拖她还是轻而易举地跑在我的正後头，而且就我听起来，脚步声是那种游刃有余的规律。
「前面的同学，快点停下脚步投降，你已经被包围了。」
我没料到她语气戏谑地开口大喊了起来，前头过路的学生转头看我俩的神情真是诧异混合着傻眼与讥笑。
蠢的是我还真耐不住这种情节，边跑着也大喊。
「你…你奈何不了我的，你杀了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然後我跑不动了，连右边的腹侧都开始抽痛，於是慢下脚步，最後停在路中间扶着膝盖重喘。
姜又嘉好整以暇地跑到我身边，呼吸里头不带半点重量，她轻拍我的肩膀，俏皮的笑着，「抓，换你当鬼！」
「别...别了...」我惊恐地挥着手，一口气突然又喘不上来，「如果…如果还要追着你跑回教室，那我真的会死透。」
她听着哈哈大笑，彷佛我刚刚并没有试着逃离她。
「我相信你这话并不假，」她想了想，低头欠揍地凑了上来，「但伊轩，真正让你死透的恐怕不是追着我跑呢…是你这速度啊！追百万年都不可能追上我的，呵。」
我深吸了口气，抛下背包，直接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蹲了下来，「这就叫…气急攻心吧。」我虚脱地说着，努力吸气边替自己找藉口。
「欸，你这不会太扯吗？」
姜又嘉把一边的拖鞋留在地上，抬脚用脚趾头戳我的侧腹。这是个很奇妙又异常亲密的动作，我低头边休息着边想，要不是姜又嘉，这真是很难被合理化的行为。
突然间我兴起恶作剧的念头，想到没有比这一刻更适合报仇。於是我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倏地站起身。
我满意地听见姜又嘉惊恐地尖叫，音频几乎是平常的两个八度高，但是在她不稳而倾斜的时刻，我看着她眼中的恐惧与慌乱，竟感到这麽点紧张与心揪。
情急之下姜又嘉扯住我的肩膀，稳住差点跌倒的身子。
「呵呵…」我笑了笑，但实际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满意对她开这个玩笑。
她狠瞪我，眼里的情绪混杂着不服气。
「伊轩，你常常让我很讶异，你知道吗？」
「嗯。」我应了一声，无法控制自嘲，「像绿豆汤里舀起来一支蟑螂脚的那种感觉。」
「不是的。」姜又嘉不同意，但却反驳地不完全。
我维持着笑脸看她，似乎是彼此同意各种光怪陆离的剧情轮番上演後，大路上人来人往的背景可以被彻底地忽略。
我还在惊叹，却不由自己地接受这样的剧情。
譬如我粗鲁而果决地逃离她，她却还能够对着我笑；譬如我唐突地恶作剧，而她选择视为一个特别的插曲；譬如我们此刻就在大路上无言对视，她却选择耐心等我，等我自己选择後头的演绎。
我不知道怎麽去处理这片拼图――关於我破碎後又再次强壮的人生，却因为一个好似显而易见的答案而停滞不前――我从来都不是主动的那个人，但是每个人却都这样尊重我的意愿。
答案这麽明目张胆的叫嚣着，就连她使我犹豫这件事情都意味着些什麽。
「又嘉…」
那些不相干的片段，要怎麽去连接？我伸手，却抓不住放晴的天空、抓不住走过的微风、抓不住那一两句轻哼的小曲，我甚至留不住自己做过的梦。
我没办法掌握那些美好的事物，这一刻亦然，我捉不住这一秒，捉不住下一秒，捉不住之後的每分每秒。
除此之外，我还能感觉到发音课正在我的头壳内压迫我，一切都近乎失序。
「姜又嘉，你知道你是顶立昂扬、灿烂夺目、独一无二的姜又嘉吗？」
她摇头荒谬地笑着。那笑容让我知道，她明白自己有多耀眼，只是她并不觉得那有什麽特别值得高兴或骄傲的。
要知道，这人是「生来等死」的。怎麽会在乎呢？
「我只是伊轩。」我说着指了指操场的方向，「就像整片草地里头的一根杂草，我平凡又渺小。」
她耐心看我，等着我完整我的话语，而我耐心看她，希望她在下一句话之前就能够理解。
我这才知道，原来沉默也是会互相推挤的事物。
我说，「你，跟我。」比划着，「你明白吧？」这样的差距。
她摇头，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是搞不懂我脑袋哪里出了错，最後终於决定反驳。
「如果你是平凡渺小的伊轩，那我就是平凡渺小的姜又嘉。」她说着耸了耸肩，「我不是要拆你的台，伊轩，但我觉得这个比喻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怔怔看她。
「比起草原，我觉得更像浩瀚宇宙，而你会是里头一颗星。」
姜又嘉灿烂笑着，而她的解释是这麽的合理。
「伊轩，我们都会是某个谁的夜空中，最闪耀、最美丽的星子。」
我突然间才明白，她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而是相信每个人都特别。谁知道呢？这个生来等死的人，呵。
「我的黑夜刚被点亮，但你猜怎麽着？」
我反应慢了点，但顺着她反问，「怎麽？」
姜又嘉狠叹了一口气。
「那颗星星还在以为自己是杂草。」
我笑着，她笑着。
我伸手接过姜又嘉手上那个奔跑中被捏扁的三角饭团，好让她空出一只手。
然後我牵她，人来人往的大路做为背景，依循着刚刚所有光怪陆离发生过的途径，她陪着我走，就在上课前两分钟，刚刚好走回发音课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