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警卫室前方,习惯性的往外张望。
想起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大门口,就这样呆呆地站了十分钟。
最後还是我犹豫的上前询问:「你是不是家教老师?叫梁少轩?」
他一愣,「我是。」
我笑了,笑两人白白浪费时间没早点相认,「你一直往外看,我还以为你是我们社区住户,在等人,没想到你就是我的家教。」
他也笑了,我原以为他在笑与我相同的事,谁知却说:「你走出来,我以为是哪个小学生在等爸妈,没想到你就是我要上课的国中生。」
於是我怒了。
一个不怎麽好的开始。
那时刚搬到台北,大都市的一切都令我跟不上步调,尤其是课业,原本想说顶多是版本不同,不过是衔接问题,谁知台北学生竟是没有版本问题,因为他们每个版本都读,根本家常便饭。我在原校还算不错的成绩在这里碰壁完败,转来的第一次段考,会华丽丽地拿下吊车尾,完全是意料之中。
妈妈说:没办法,去补习吧。我乖乖地去试听了两堂课,发现补教老师比学校老师还擅长讲外星话,我是百分之百纯正血统的地球人,自然只能雾煞煞的退阵下来。
妈妈说:没办法,请家教吧,就不信一对一教还不能把洞补起来!
而我已精疲力进,对学习心灰意冷,好不容易强打起精神去迎接老师,却换来一句揶揄。
小学生小学生小学生!本姑娘就算只有一百五十点二公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国中生啦!
似乎觉得我瞬间炸毛的样子很有趣,「老师」笑得更加开怀,拍拍我的头,道:「走吧,上课去。」
最讨厌人家拍我的头,笑我是小孩子!
……没想到最後却习惯了他的拍头揉发,沦陷在他的宠溺。
妈妈虽说调职回台湾,但当时交接问题严重,仍然隔三岔五需要出国一趟,在新学校打不进早已混熟的同学们的小圈子,回家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偌大的空房,一周三次上课见面的少轩顿时成了我的依赖。
他沉熟稳重,同时又幽默风趣,我喜欢他在我懊恼於与同侪相处时的细心开导、喜欢他在我抱怨与妈妈聚少离多时流露出的淡淡怜惜、喜欢他上课时拍手唤我回神、喜欢他下课後会逗留与我聊一会儿天再回去……
我好轻易地喜欢上他,好轻易地深深沦陷。
没办法,他太狡滑了,在我如此需要依靠时,如此不吝啬地释放温柔,会喜欢上他,实在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如果在我段考挤进前十名时,要求他带我出去玩,他不要答应;
如果穿高跟鞋的时候,即使走路歪歪跌跌,也不要过来牵我的手;
如果中堂下课,我小憩时不要轻抚我的脸庞又被我发现;
如果我哭泣时,不要轻拥住我为我拭泪;
如果我闭上眼睛时,不要吻我……
如果没有这些如果,我就不会爱上你。
或着,交往时不要把我捧在手心,像世间珍宝哪般呵护;情人节的时候,不要送我你亲手雕刻项链,向我承诺永远;月光美好时,不要把我抱在膝上,呢喃轻语地描绘两人未来的蓝图,也许我在你变心後就不会如次地痛,在分手後就不会这般纠缠你……
究竟是谁的错?对我好的他是错?爱上他的我是错?曾经在一起的我们是错?爱上别人的他是错?分开後不愿放手的我是错?
……呵,不管是谁错,终究是错了。
我挪着步伐朝他前进,听到脚步声,少轩转头,张口还未说些什麽,我已拆了这个曾经是他亲手为我戴上的项链,交还原主手中。
他有些怔愣,又有些松了口气,接着露出犹豫的神情,似在怀疑需不需要兑现承诺。
「想转身就走也可以,反正我项链已经给你了。」
我轻声道,缓缓地将眼睛闭上。
彷佛过了十年那麽久,脑袋正想着夏天的晚风也是满刺骨,忽然有只大手捧住我的脸庞……再被熟悉味道包覆的一瞬间,眼泪恍惚地掉落。
我不甘心。
曾经那麽心动的吻,如今怎麽就只剩下心痛?我实在不甘心。
下意识地别过脸,想阻止这份意冷心灰渗透甜美珍贵的回忆,少轩有些错愕,略不自在地退了一步。
「……怎麽了?」
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没什麽……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了。」仰脸,微笑,把眼泪逼回眼眶,「谢谢你答应我这无理的要求,已经可以了,你回去吧。」
他「嗯」了一声,却没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定定看着我。
半晌,少轩叹了口气,「抱歉,我还是忍不住想问……刚刚接电话的男的是谁?」
我先是愕然,很快地涌上来的是压也压不下的雀跃,「你在意?」
「不,我不是……我只是担心……小诗,你还只是个高中生。」
他的神情复杂,而我则决定解读成懊恼,顿时心情欢快地像是有蝴蝶飞舞。
我急急地道:「你误会了,我没有跟谁同居,那不是我男朋友,他叫邵晔希,你记得吗?就是我以前常跟你提到的那个青梅竹马,他大学考上台北的学校,所以才来住我家,真要说的话,我们只是房东跟房客的关系……」想想,不对,晔希又没缴房租!「呃,是室友关系,对,就是室友,没什麽的,你不要误会!」
听完我一个字追赶一个字的长篇解释,少轩的神情没有太意外,像是早已猜到那声音的主人。
他又叹了口气:「不是误会……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女孩子,但是,小诗,不管认识再久,你一个女生单独跟男生住在一起还是不好,会被别人说闲话的。」
「只要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女生就好了呀,别人说什麽我才不在乎!」他的话令我心情大好,我笑眯眯道:「我不在意,你也别在意。」
闻言,少轩蹙眉还想再训,却听有个男声从後头传来:
「没错,那个你……叫梁什麽轩的是吧?江小诗要跟谁住,你都别在意、千万别在意啊。」
回头,只见晔希顶着一头未乾的头发,因湿重垂下而遮盖住眼睛的浏海,却遮不住黑瞳中满满睥睨的傲气:
「因为──那˙不˙干˙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