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永夜 — 第十九章 冰晶之淚

正文 永夜 — 第十九章 冰晶之淚

「德维特,我以後要投身军队报效索维洛帝国,你呢?」

「我……」

一位戴着黑框眼镜、手捧着厚重书本坐在草坡上的金发男童,望着眼前享受暖风吹拂的好友亚尔曼,他身材高大、强壮,学武打技能得心应手,是他这位矮小瘦弱的人无法比上的,语音渐弱,他晓得自己的体格不被军队接受。

亚尔曼看得出德维特在顾虑什麽,回头轻拍了德维特的肩膀,笑说:「你不是头脑很好?跟魔法师学了不少魔法?我可没你这麽好的脑袋,学不成魔法,只好去当军人了。」说到最後,亚尔曼语气显得感慨,德维特羡慕他的健壮,他又何尝不欣羡德维特的智慧?

亚尔曼双手插腰,望着夕阳余晖说:「这样吧,我喜欢冲锋陷阵,你身体这麽弱,挨不住打,总是要我保护你,所以我打算以後要当圣殿骑士,之後你应该能考上魔法师,我当你的盾,你当我的矛,我们彼此携手同心,相信未来一定能光复圣光大陆的!」

「嗯。」德维特微笑点头,他很高兴能与亚尔曼结交。

小时候,他身体瘦弱不堪,唯一长处就是很会念书,一直是班上的资优生,惹得其他同学不满,常私下将他痛殴一顿;而亚尔曼讨厌读书,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吊车尾,因为体型优势没人敢招惹他,生性嫉恶如仇,只要看见欺侮弱小的事,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主持正义。

就是遇到亚尔曼,他才不再被霸凌,他帮亚尔曼补习,帮助他顺利毕业,也因为这样,两位特色相异的人结为好友,彼此互助成长,也在希望之都传为佳话。

但这段友情,却为了一个女人而破裂。

「杀了德维特,就能拥有姬儿……」

在希望之都的德维特仍按捺不住冲动,决定偷溜出城,循着欧米加一行人的足迹追踪,见到欧米加等人有危险,急忙施法阻挡保护,没想到踏入冰宫竟见到亚尔曼,那段失却的记忆刹时涌现,他记得亚尔曼推他摔下山崖时,嘴里喃喃念着这段话。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你……为了占有姬儿,将我推下!」

德维特一手抚额,惊恐慌乱地望着亚尔曼,不敢相信伤人的骑士真的是他的好友亚尔曼,而且在这之前还出手伤害他!

「德维特,你……」

亚尔曼没料到德维特会出现,伤害好友的悔意,让他愧歉得说不出话来,视线下飘,低头不语,他庆幸德维特复活没死,否则他更无法原谅自己。

但德维特的到来,又注定代表他终是情场上的失败者。

「德维特!」

姬儿见到心爱的德维特,高兴地想上前拥抱,可是她未完全摆脱束缚,魂体无法脱离冰雕,只能展臂作势,期望德维特能到她面前来。

德维特见到心爱的姬儿,正要迈步上前,却又裹足不前,他担忧亚尔曼又会做出什麽伤人的举动。

亚尔曼虽停止攻击,但他横剑一挡,示意任何人不准上前,否则他将翻脸无情。

「亚尔曼,你──你怎麽会变成这样?」

德维特发觉亚尔曼的肤色竟变成咏夜族的灰色,若不是五官熟悉,又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恐怕他会错认成是一具死屍!

亚尔曼沉默不语,并未回答。

身为魔法师的德维特,察觉到亚尔曼的魔力变质,更是惊慌呼喊:「你、你身上的魔力……你舍弃了光明,堕落到黑暗去?」

「你身上的力量……不对劲!有个带有强烈执着与怨恨的力量缠着你,你、你为何会变成这样?回答我!」

德维特的疑问,也是欧米加想知道的。

照理来说,活生生的人类是不会变成像咏夜族那样的灰肤。

更不用说亚尔曼用魔力分出的堕落骑士,其性质竟会与炼狱使者的亡灵战士相似?

面对德维特的逼问,亚尔曼始终三缄其口,视线飘开,不与德维特对视,许久,才冷冷地吐出一句:「与你无关。」

「怎麽会与我无关?」德维特情绪激动,气愤说着:「我是你的好友,你变成这样我怎能不管?」

「你还当我是你好友?」亚尔曼抬头瞧着德维特,语气疑惑,德维特咬牙点头,亚尔曼表情吃惊,又问:「我、我当初伤害你,你、你还当我是朋友?」

德维特用力点头,「对!不然我们是什麽?多年的友情,难道不是朋友?」

亚尔曼睁眼发愣,他以为,德维特会与他翻脸,仇恨他、抢走姬儿,夥同其他人杀灭他,想不到竟然……

亚尔曼眼神带着愧疚,静静地望着德维特,沉默不语。

许久,他低下头,伸手抚额,咯咯咯地发出冷笑声,越笑越响,仰头大笑,那笑声回荡在冰宫四周,嘲笑德维特的愚蠢天真,可那笑声又夹杂着无限的悔恨,悔自己的嫉妒怨愤,恨自己的自私残忍。

笑声戛然而止,亚尔曼手指着德维特,咆啸大喊:「德维特,你大概不明白我有多麽恨你!的确,当时我受到恶魔的怂恿,推你落崖,可是那一瞬间,我感到无比快乐,若不是你,姬儿、姬儿就会是我的!」

「而你──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你抢走了姬儿,是你让我堕落如此!还装傻地问我为何会变成这样?」

愤怒咆啸过後,是一声声粗喘气息。

「亚尔曼,我没想到你也会喜欢姬儿。」

德维特沉住气,纾缓自己的情绪,在亚尔曼伤害他之前,他从未发觉亚尔曼对姬儿的爱恋是这麽地痴狂,甚至不惜除掉同窗好友的他。

亚尔曼高大英俊又嫉恶如仇,从小就受许多女孩的青睐,长大後成为圣殿骑士时,更是让希望之都的少女为之疯狂,但亚尔曼从未对那个女孩有好感过,总是一脸冷酷寡言,让不少女性失落伤心,连他都担心亚尔曼会光棍一辈子。

是什麽时候喜欢上姬儿?他不知道。

姬儿与其他人见两位好友相互凝视,气氛僵硬,不知是会点燃仇恨的怒火?还是友情感化亚尔曼回归正途?全不敢插话发言,静静伫立在旁观看情势发展。

「但姬儿选择了我,我就有必要给她幸福。」

「就是这点我才更痛恨你!」

德维特话刚说出,亚尔曼就冲口大吼,打断德维特的话。

「你总是说你羡慕我的健康高壮,但我更羡慕你的聪明才智,无论我怎麽念书,就是不及你的百分之一,对!我就是个死留级生,念了三年训练所还没毕业,所以身材才比同侪高大!」

「你以为我高兴当圣殿骑士吗?其实我心里头也很想像你一样学习魔法、当魔法师,可我却头脑笨!而且还没有魔法体质!」

「我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你都拥有,而唯一让我心动的女孩姬儿,却选择了你!你们两个狠心抛下我,要我一人返回希望之都,失去朋友又失去爱人的痛,你能了解吗?」

「所以我恨你!我痛恨你得到一切、得到幸福,而我却只能像个败阵之犬一样地独自痛哭!我恨不得杀了你,除之後快,所以我才会动手推你坠崖!」

亚尔曼越说越激动,把他埋藏在心中的不满一口气宣泄出来,说到最後,他急促喘息,瞪着德维特不再说下去。

德维特睁眼发愣,望着眼前明明熟悉,此刻却陌生的亚尔曼,他一直以为亚尔曼有着崇高的想法,是个个性十分坚强的人,可是为什麽眼前的亚尔曼,看起来却是个屡次受挫而失意难过的可怜人?

他更没想到,亚尔曼竟是这麽痛恨他,痛恨得杀了他……

「原来你……这麽恨我。」

德维特低下头,表情哀伤,这一刻,他才明白亚尔曼对他的感觉,亚尔曼一直是这麽痛苦的生活。

「既然你这麽恨我,那你就杀了我吧。」

德维特话一出,全场震惊,连亚尔曼也瞠目结舌,愣眼望着德维特。

「我知道姬儿已不是冰雪精灵,她只是个鬼魂,我独自一个活着也没什麽意思,既然你恨我,就杀了我吧,杀了我,让你高兴痛快,我也能跟心爱的姬儿一起了……」

「来吧,快动手,其他人别干涉,这是我成全亚尔曼的愿望,也完成我和姬儿在一起的心愿。」说着,德维特走上前,张开双臂,闭上眼,等待亚尔曼挥下利剑。

「开什麽玩笑?我们怎能见死不救?」毛毛等人想上前拉走德维特,但德维特持魔杖朝他们一指,四周出现电网将他们隔开,阻止其他人上前。

「动手。」德维特再次催促,死意坚决。

「德维特,求求你别这样……」姬儿开口想劝阻,但德维特开掌示意住口,德维特虽然身体孱弱,平常总是畏缩胆怯,可一旦他下定决心的事,是谁也阻止不了。

「你……」亚尔曼愣眼望着闭眼展臂的德维特,不敢置信德维特的决定,但接着嘴角上扬,仰头狂笑。

「哈哈哈……是吗?同一个人死在我手上两次,也算痛快了,好!我这就杀了你!」

亚尔曼高举宝剑,朝毫无防备的德维特挥落劈砍,众人惊声尖叫,姬儿甚至忘了自己是魂体,急得伸手要去抓住亚尔曼。

正当剑落之际,即将劈中德维特的头颅,亚尔曼手腕一扭,剑势反转,利剑竟朝自己的腹部刺穿过去,当场鲜血喷溅,滴落冰雪之上,绽放出朵朵红花。

闇黑龙息赐予他长生不老的肉体,但并非不死。

「亚尔曼,你做什麽!」

德维特听到亚尔曼咳血声,睁眼惊觉亚尔曼竟自戕!其他人也看得惊骇窒言。

亚尔曼双手握着剑柄,咳几口血,跪在地上急促喘息,德维特急得伸手抓住亚尔曼的肩,稳住他的身躯,连连逼问着:「说!你为何不杀我?你不是恨我吗?为何你要自杀?」

亚尔曼嘴角溢出鲜血,面容哀伤又带着欣慰,睨视德维特说:「德维特,我的确恨你,但你……是我好友,你不计前嫌,我又怎忍心再伤害你?」

「对不起……我……很明白,你和姬儿相爱坚定,我不想再伤害你们,也明白继续执着下去没有结果,我……祝你们幸福,咳咳……」亚尔曼又咳出几口血,看得德维特焦急心慌,但他没学过治疗法术,无法替亚尔曼止血救援。

「别说了、别说了!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已失去爱人,现在连好友也要失去?叫我怎麽活下去?」

德维特难过得双眼泛泪,他决定当亚尔曼断气之时,他也要跟随离世,三人一起到魂之彼岸,像以往那样地生活。

「我……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手上龙形戒指的『闇黑龙息』力量,是一个……咏夜族人给我的……」

亚尔曼向德维特说出异变来源,隔着电网听到的欧米加,惊愕大喊:「咏夜族?是链金术师吗?你有看到他的长相吗?」

「链金术师?」亚尔曼先是一脸疑惑,轻轻摇头,回答:「他虽说自己是链金术师,但他却能使用疑似魔导匠的隐形披风,他……全身披着黑斗篷,我……没看过他长相。」

欧米加诧异咋舌,给予亚尔曼闇黑龙息之力的咏夜族人,很可能跟帮助坚石洞窟的割错布作乱是同一个!

「闇黑龙息?我不曾听过有这种力量……」德维特皱眉思索,在他所知的魔法知识中,没听过有这个词的。

亚尔曼不想追究力量的根源,不再说下去,略微回头,望向後方的姬儿说:「姬儿……很抱歉我的自私让你受苦,我祝福你和德维特,下辈子能继续相爱相守……不过我想守护你的心意不变,咳咳……」

亚尔曼连咳几口血,不管德维特的劝告,他想趁自己还能说话时多说些心里的话。

「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个任性的请求,我想继续守护着你,随你一同前往幽冥,希望轮回转世之後,不论以什麽形式、什麽身份,我只想生生世世守在你身边保护着……咳咳……」

姬儿眼眶闪烁泪光,对亚尔曼的痴情感到无奈不舍,叹息一声,说:「亚尔曼,你……这又是何苦?」

亚尔曼苦笑一下,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自己的女人,只有这麽做,才能圆满和解,太执着夺取占有,只会让三人都痛苦。

亚尔曼望向德维特,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气若游丝的说:「德维特……你……要好好活着,我……先和姬儿去魂之彼岸等你……」

「什麽?你们两人死了,我怎能独活?我也要随你们而去!」

说着,德维特高举魔杖要施术轰杀自己,濒死的亚尔曼咬紧牙根,费尽力气伸手覆在德维特的头上,摧动剩余魔力,德维特被亚尔曼突来的举动吓得无法反应,他感到头痛欲裂,痛呼一声,随即失去意识晕倒在地,困住欧米加等人的电网也消散而去。

「你对德维特做了什麽!」

在欧米加呼喊时,亚尔曼正好断气殒命,右手垂落,身体化成沙砾崩毁,此时寒风袭来,卷扫飞沙,不留痕迹地消失无踪。

「请放心,我相信亚尔曼不会再伤害德维特了。」

姬儿双眉微皱,对於亚尔曼的死,她深感痛心,但眼见两位好友前嫌尽释,也算是欣慰。

姬儿不舍地望向晕倒的德维特,虽有千言万语,此刻,不如埋藏在心里,离别这天,迟早是要面对的,只能寄望在幽冥等待的日子里,终会遇到寿终正寝而前来相遇的德维特。

「希望德维特能坚强活着,别为我的事、亚尔曼的事难过……」

姬儿转头向欧米加请求:「那位咏夜族人,请你将冰泪石项链戴在冰雕上,这样,我就能脱离束缚,前往冥界。」

欧米加拿出冰泪石项链,照着姬儿的话将项链挂上,冰雕散发出耀眼的白光,接着,竟一一碎裂成块,变成一堆碎冰,姬儿的灵魂获得释放,向众人道谢,逐渐飘上天空,身形渐渐淡薄消失。

姬儿闭上眼,临去之时,脸庞划过一道泪痕,泪珠滴落,蒸发消失,不再化成冰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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