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後到底是谁发起了个同学会，何嘉玟还真搞不懂。
她要这麽不谅解恐怕是出自於一种恐惧的心态，老觉得如果看到物是人非的沧桑场景，她纤细敏感的心灵会有点难以招架。
时间把所有人都变成了不同的人，甚至有时候她看向自己，都会感觉迷失。
说是这麽说，她最担心的还是要同时见到李辰跟程幼玮的那种心情，大好与大坏。
即使四年过去她对李辰的好感老早淡然，对程幼玮的厌恶能够遗忘就尽量忘却，但谁也说不准同学会究竟会遇到些什麽。
不过有个原则是不变的，同学会一定要很正的参加。
不可以输！哼！
何嘉玟电棒缠上长直的发尾，小心地做出大波浪的造型，今天的目标是那种成熟稳重又优雅的模样。
虽然她亮丽的美梦毁得很完全，在她觉得自己最青春年华的年纪半场恋爱都没有谈过，从头到尾只有暗没有恋，对她而言根本难以启齿的羞愧。上了大学後的何嘉玟决定放下心里小小的矜持（又或者可以称为苛求），她把爱情的标准放低後再看，意外地发现自己有不少追求者。
看向镜子，何嘉玟感觉自己长相不是太差的，姐妹里头还是算出色呢。能够造就差异的，是不是何嘉玟不愿思及的、那直挺的鼻梁？那个东西在爸爸、妈妈还有妹妹身上都看不到，小时候的自己鼻梁也是塌的，怎麽长大以後长高这麽多？
该不会…
思绪一晃荡，何嘉玟一不小心握上烧烫的金属部分，痛得她丢下电棒卷，含着泪冲进厕所冲冷水。
这不是什麽美丽的代价吧？有点愚蠢了，还好不像第一次用电棒的时候，烫到的是额头，不然要贴着ok绷出席的话，她还宁愿不要去。
唉，起水泡了。
死程幼玮，就算你可能误打误撞把我的鼻梁捏挺了，我还是会恨你一辈子！
去死吧！
何嘉玟华丽丽、时尚优雅的迟了点到，然後进餐厅的时候很恰好地看到李辰跟程幼玮坐在一块儿，不知道在聊些什麽。
她俩是毕业後还一直有在联络吗？
「我觉得你太想不开，连我都可以跟你讲这种话，你应该知道你的问题有多大。」程幼玮的神情实在太严肃了，让何嘉玟不小心多打量她两眼，好像还没看过程幼玮不是嘻皮笑脸欠揍的模样。
「一年了，我已经…」李辰阴郁的神情这麽说，何嘉玟还没听完整个句子，程幼玮就抬头看到自己。
「咦？老何，你有整型吗？」
何嘉玟才要发作，但仔细一想这吐槽背後隐含的意义是「你变漂亮了。」於是她没有多说什麽，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嗨，嘉玟。」李辰抬头对自己微笑，她那股静谧而质朴的氛围就如同以往，李辰散发着含蓄的光芒，但随着时间历练又更深沉了些。
李辰身边漾着一股淡淡的哀伤，如果是三、四年前的何嘉玟可能会在内心底狂吼着什麽「我要为她挂上一个大大的微笑」、或是「希望我可以成为她快乐的泉源…」之类的鬼话，现在看着只觉得距离远了、缘分尽了，即使李辰一样吸引人，即使自己乱发花痴的本性依旧，她们之间不再有关联。
…或许从来都没有过关联。
「老何，你劝劝阿辰…」程幼玮说着，咧着嘴大大的笑着，努力想要炒热气氛。
「别，别把嘉玟拖下水了。」李辰幽暗的笑着说，「大家也好几年没见了，讲点别的吧。」
於是话题岔开，三个人聊起了大学生活、聊起了近况，何嘉玟这才知道李辰一、两年前就放弃了音乐，自己开起咖啡厅。
「你不喝拿铁。」何嘉玟记得很清楚。
「对。」李辰淡笑说着，程幼玮却表示李辰虽然自己不喝，但她冲的拿铁相当好。
真的颇有沧海桑田的感受。
「你看到嘉玟，没有词穷吗？」
李辰突然小声地问程幼玮，後者大声地「蛤」了一声，随即会意的往李辰身上挥拳头。
「老何，老何她…」程幼玮试着要反驳什麽，但好像语言能力降低了，最後只有理直气壮但仍然没意义的叫着，「老何是老何啊！」
不知道为什麽李辰一讲，程幼玮就支支吾吾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仔细想来，认识也十几年了，虽然两人的对话里头就是五成的吐槽跟四成的怒骂，但真要讲，或许她们对彼此可以真的很熟悉到一种诡异的程度。
程幼玮可能可以很清楚的细数自己发花痴的每一种态样，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比吃鸡腿时看到帅学长经过对自己阳光灿烂打招呼还恐怖。
当何嘉玟低头喝汤时，还真的觉得那种时间流逝许多的感觉很沧桑。
当她说「老何是老何啊！」她意外地发现很习惯绰号，并且对里头那理所当然的熟悉，感觉窝心。
那种感觉，好像即使过了几百年、几千年，即使时间狠狠地、不留情地超越了，回头时都看得到程幼玮那傻傻的白痴笑容，像是给自己担保一般，没变过。
这感觉实在是窝心的太恐怖了，比她对帅学长灿笑打招呼回去後马上发现门牙卡了菜渣还恐怖。
「死程幼玮，『老何』还真的很难听。」
程幼玮一愣，平日的机灵又回来了。
「靠，一开口气质都跑光了。」说着狠狠吸了口面条，「你，一点进步都没有。」
「你才一直退到原点变负号！」
李辰淡淡的笑，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刻，起身说要离去。
「阿辰…」
程幼玮急地起身，却被李辰一掌按了下来。
「别人的问题都特别透彻，呵。」李辰说着，「你的问题，你自己不知道吗？」
「胡说八道什麽…」程幼玮皱着眉头瞪李辰。
「我已经很久不扛大提琴了，幼玮。」李辰温和地笑着，对何嘉玟点头说了再见，「你总是帮我帮太多，你早就该帮帮自己。」
李辰附在程幼玮耳边讲了句什麽，然後转身就走出去了。
「怪人。」程幼玮咕哝，「好像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帮她拿琴。」
何嘉玟「噗哧」的笑，她真的一度感觉程幼玮是为李辰的大提琴而生的。
好多事情说起来，都荒谬的好笑了。
後来事情是怎麽演变的？
何嘉玟不是很确定了，只知道跟程幼玮在一起的时刻即使讲什麽没有逻辑的话都会很合理、任何事情缺乏了理由也没关系。
他们说要续摊，何嘉玟说不想时，程幼玮只哼了声说什麽「女人真难搞」，然後就跟着何嘉玟走出了餐厅。
难搞就不要跟啊…
何嘉玟没有咕哝出声，她真的觉得很奇怪、今天有什麽很奇怪…
譬如说今天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当然月圆月缺没什麽好大惊小怪，可是就是…跟程幼玮走在这夜色下真是诡谲的可以…
何嘉玟就是脑袋很死，所有她预想的情节一定要灯光美气氛佳，这也是为什麽她老是错过，FB告白不可以、Line告白不可以、吃便当告白不可以、厕所外面告白不可以…总之现在的气氛到达她的标准了，可是身边的人却不大对…
程幼玮？怎麽会是程幼玮？
「哎，走路不看路！」程幼玮不耐烦地低骂着，把何嘉玟拉到外侧——离呼啸而过的车流比较远的那一侧，手这麽一拉就没有放开了。
回忆里有太多有关程幼玮的片段，在她手指缠上自己的时候，脑中的幻灯片失控的播放起来。
她打躲避球挡在自己身前接球的背影、她一脸不屑地帮她挖掉便当里的红萝卜、她耸肩说不在乎，把颜色好看的笔送给她、她在打流感疫苗时塞了糖到她手中，叫她不要像个娘们哭哭啼啼…
她在数学老师点到自己时身後小声地讲答案、她把伞借给她，然後自己淋了雨跑回家、她会准确地递上卫生纸，在自己看感人影片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
太多，太多。
程幼玮太喜欢用不耐烦的白目神情去掩饰、太喜欢时不时无意义的招惹自己，让何嘉玟一直都没有感觉到，原来她对自己一直都很好。是她不愿去相信幸福真正的样貌，只肯认定存在想像中的绮丽的面孔，所以一直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天堂。
太熟悉的事物，就被视为理所当然了。相较之下，大学那少了程幼玮的四年果然空旷的太孤寂了些。何嘉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资格懊悔，现在才发现是不是太迟了？
手指握地紧紧的，何嘉玟不知道怎麽去讲了，她以为两人此生的交集就是互相犯冲，没有想过有天自己想要厮守一生的人居然是她。
到底怎麽回事？真是务实的太可怕了…
「老何，你勒得好紧，我手指头要坏死了。」
那少女忧郁而多情的心思完全被打乱，何嘉玟抬头怒视程幼玮，看到对方紧张而尴尬地对自己笑。
「死程幼玮…」何嘉玟骂着。
有股心照不宣的氛围，两人都感觉到了点什麽，可是就是尴尬的说不出口。
「李辰…」何嘉玟移开视线，随意的找寻话题，「李辰刚刚说什麽啊？」
程幼玮大笑起来，「阿辰是个白痴，喜欢用咖啡帮女生取绰号，她说你是欧蕾。」
何嘉玟困惑的转头，程幼玮挥了挥手表示那不需要在意。
「咖啡欧蕾，她根本乱讲，」程幼玮大笑着说，「加奶的咖啡不应该列入讨论才对…」
「老何就是老何，」程幼玮说着面色突然凝重起来，「就是笨笨呆呆蠢蠢的老何，不用想这麽多。」
「你才是永远都幼稚到不行、讲话不经大脑、欠揍地要死的程…」
程幼玮低头吻住了自己，可能是这话她听过太多遍、已经习惯到没听完也没关系了吧。
她们认识太久了，可是这双唇却可以这麽陌生。
何嘉玟梦想中的亲吻，应该要包含深情地对视、手臂无辜而忘我地环上对方肩颈、缠绕的唇舌…
没有，都没有。
她被吓傻了，酝酿过的剧情都烟消云散。并且，对方是程幼玮，还真的一点都浪漫不起来。
只是她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
知道她会陪在自己身边、知道身边永远会有她低级的笑声、知道自己绝对不孤独、知道那个比谁都熟悉自己的人，就会待着、不走了。
她们缘分就不应该只是互相犯冲而已。
这务实，真是太可怕了一点。
何嘉玟冲动地伸手抱住程幼玮，没想过原来她一直苛求的怀抱这麽简单、这麽触手可及。
「老何，不要对我施展肉弹战车，被撞到马路上是活不了的。」
程幼玮的下巴抵在何嘉玟的头顶，把女孩收进自己怀里，即使这一刻的月色再美，是再怎样都浪漫不起来的。
「死程幼玮…」
不过，何嘉玟并不在意。
一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