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穿梭，身後一片灯火通明。
巷内人满为患，屋檐上更有几处弓手蓄势待发。
殁影天地无路，只得按着一身灵巧，窜入他人宅院；窗入、门出，入院、翻墙。
企图逃出生天。
翻墙入宅，他藏身屋梁内。
一个人明明在那，却歛下气息，深藏其中。
黑布下面庞冷汗斑斑，眼光戒备流转，一颗心七上八下。
确定无人发现踪迹，殁影才能稳定心神细思。
殁影不明白，夏侯玉是吃了火药还是撞到脑门，过往从未如此，今日竟猛地对他围剿，态度如此强烈。
甚至连皇甫清都曝露，也不肯停下追缉他的打算。
瞧他的眼神凶狠，恨不能将他拆推入腹之感。
正此时，民宅大门连敲猛响，闹一屋人睡眼惺忪也不敢怠慢。
「打扰。」夏侯玉为首，向屋主抱拳行礼，便窜身屋内寻找殁影。
屋主还莫名，是身後护卫好声解释，才骇然自己家宅竟成殁影藏身所。
一家子向後退开，全禁声任人搜查。
见状，殁影亦是骇然。
咬牙恨叹，趁空隙又闪身离开。
「哪里跑！」夏侯玉方转身，眼尖瞧见黑影闪过，他大喝一声，不顾自己夜如盲的弱点，纵身追上。
夏侯玉你怎麽回事？
殁影此时已无法思考。
只能无奈一次次重复，将夏侯玉身旁护卫一个个脱开。
最终，松林旁，仅剩两人对立。
一夜漆黑，殁影能见夏侯玉眼底两簇火光。
「夏侯玉，你大老爷今日子吃了火药麽？」
「正是！」也不给殁影喘息，剑已出鞘。
林里不时响起剑器碰撞声，偶有划过月色照印刀光剑影。
论身法，殁影了得，论武艺，却输夏侯玉一大截。
以往有心放纵，夏侯玉自然留手，今日说什麽也要将之绳之以法，又岂会放水任人开脱。
「你到底怎麽回事！」殁影也怒，取物绳爪只得祭出，利用树木周身形成巧妙攻势，逼夏侯玉无法近身。
一旦近身，只堪夏侯玉一掌，他几乎可以去掉半条命。
「不关你的事。」声冷，犹如寒雪，夏侯玉身形疯狂，竟为了限制殁影逃窜，将手中剑与鞘做武器掷出。
锵！
殁影闪过剑鞘，却又连剑而来，只好勉强挡住。
几退步，双臂震得酸痛。
「你疯了！」夏侯玉配剑为夏侯晶所赠，堪比性命，从不离身，此时竟当镖物投掷，可见疯狂。
「为我胞弟，入魔都成！」
殁影茫然，身形一顿，夏侯玉觊得，一掌袭来。
裂风袭面，刮得面庞刺痛，殁影急忙侧身躲过。
轰隆骤起，树木应声断裂。
殁影不由得冷骨，浑身疙瘩。
若非夏侯玉夜不能视，一掌拍向他身旁大树，此时早已身首异处。
「夏侯玉，我与你胞弟有何关系？至今为止，我甚至不知你有弟弟。」
盘腿扫过、取剑劈刺；招招毒辣，夏侯玉失了往常那抹风度，拚了命要将殁影拿下。
「我亲眼见你窥视我夏侯府，又从我胞弟别院离去，你还想狡辩！」杀意，十足实的杀意。
殁影脑海轰然，瞬间无法喘息。
被发现了！
被看到了！
他抖唇，故作镇定：「那又如何？我未曾危害夏侯晶。」
闻言，夏侯玉停下攻击，但眼底的愤怒却更旺盛，咬牙切齿、字字含恨：「就算你至今未曾危害小晶，难保未来不会，为免夜长梦多，你本该受伏。」
说得满口歪理，扯上夏侯晶，他满肚子不能平静。
「荒谬！若非今日碰巧被你发现，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与夏侯晶有所接触。」殁影内心狂颠，他就是贪心，企图再引出夏侯玉更多在乎。
「哪天我带他永远离开护卫府，你都不知是谁做的。」
他不傻，岂会感受不到夏侯玉字里行间对夏侯晶的在乎。
夏侯玉对殁影越愤怒，他便越能感受到夏侯晶在他内心的地位有多重要。
够了，真的够了。
趁夜遮蔽，黑布下，泪水几乎噙不住，无声滑落。
「你敢！」月色漫漫，夏侯玉一双眼早已布满血丝。
若不是还未厘清殁影与小晶之间究竟交情如何，满腔盛怒几乎难以克制。
「何以不敢！」他也任由声音咆哮，掩盖其中藏匿的悲怆：「夏侯晶渴望自由、遨游天下、无拘无束，而你夏侯玉身缚护卫府里外百口，岂能说放就放？」
一语道破，见夏侯玉死握拳，脸色更难看，殁影趁势追击，再道：「我只身一人，四海为家，相比之下，我这个朋友比你这个兄长好千百倍。」
「胡说！」夏侯玉脸色霎时惨白；万分不想面对的问题，此时被人血淋淋摊开。
「我胡说？至少我能带他行遍天下，你呢？夏侯玉，告诉我，你能吗？」
宁静似恒久。
夏侯玉竟说不出半点反驳，身影颓然，半倚残木，恍神呢喃。
殁影歛下视线，不再逼迫。
转身，跃入深夜。
回到别院，夏侯晶退去殁影身份，与小晶换回，脑海全是方才种种。
说不开心是要骗谁？
原来自以为美好的假想，其实都是真实。
夏侯玉是真心在乎他，远比任何人重要。
至少，再面对夏侯氏时，夏侯玉从未如此失态，就算盛怒，也能风度。
唯独今晚，他从未看过大哥如此疯狂。
赤裸裸的占有慾。
眼角还有湿润，唇边尚有满足。
有今晚这一幕，内心噬骨的疼，都可以漠视。
「小晶。」他喃。
「主人。」
「……时候真的到了……」兴奋过後，该思考未来。
今日一事，他是明白夏侯玉对夏侯晶的在乎远远超出想像，若再不安排夏侯晶往後去留，这份在乎绝对会越来越严重。
到时，就算他想以殁影的身份存活，也逃不了夏侯玉妒火的迁怒，况且……夏侯玉的痛苦，他又如何能漠视……
「我收留你、取名小晶，本是怕有朝一日你替我时，他人唤你，让你反应不过。」过往深思，还想哪日他功成身退，小晶还能替他做夏侯晶，安然於护卫府，做他夏侯玉一处安心。
「但我想，得委屈你了。」
现在他发现，自己的贪婪远远不满足。
他不想把夏侯晶让给任何人。
不想让夏侯玉在乎的那个夏侯晶由他人替代。
「在主人收留小晶那日开始，小晶便甘做主人一辈子的影……死不足惜。」
「真的委屈你了。」
「一点也不委屈、主人要与小晶分开才是真正的委屈。」
「你我总有一天必须分离，你不能局限自己。」
「小晶的心思……主人岂会不明白？」
「……」夏侯晶面色纠结，几次欲言又止，最後重重叹息：「正因我明白，才敢如此自私，卑鄙地漠视你的感情。」丹药退去，声渐渐变回原本，夏侯晶猛咳一阵，满脸胀红，却还要说：「等哪日你想通，你随时可走，我不会挽留。」
化声丹有毒。
积少成多，每每药效退去即刻反噬，让他总咳得透不过气，都快把嗓子咳哑。
正因如此，这才更让他顺利蒙骗不少大夫。
也让更多人以为他夏侯晶时日无多。
片刻的沉默，屋内只剩夏侯晶一人浅浅呼吸声。
但他清楚，此时小晶正藏匿屋梁之中，绝不会擅自离去。
静静躺在床禢，内心千百遍向小晶道歉，却坚决不说出口。
他清楚，一旦自己开口，那便是示弱、那便是给了小晶一个假象。
为了小晶好，他不得不残忍、不得不去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