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喜欢，从凝望开始。
对於默默凝望着他的背影这件事、这个习惯，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曾经也在差不多这麽大的空间，那是最後一次，把他的身影牢牢刻镂在自己心底。
她远远、远远地望着他的身影，他的一颦一笑都曾经那样深刻地出现在她的回忆里，过去能够温暖依偎的胸膛，未来却将成为记忆中的吉光片羽。他们终将要走向陌生。
只是……
她……好舍不得。
眼神越过重重人群，彷佛一切干扰都不存在。在这个舖有乾净的米色桌巾、大红色地毯的谢师宴餐厅里，她眼中的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其余身穿纯白色制服衬衫、灿烂的红色百褶裙的青春身影都成了云烟，仅寂寞地点缀着他们之间的遥远。
其实，不过相隔几张圆桌罢了。她还能清楚看见他的手肘上缠着绷带，听说是骑车来学校的路途中出了车祸，不知道是不是伤得很严重……是谁帮他包紮的呢？
如果自己还可以待在他身边就好了。
如果他们还能继续走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
不过她现在，只想要再好好地凝视着这张、她喜欢了那麽久的模样。
最後一次、就好。
然後就在那时──就在她无法抑制着自己强烈想念的那个瞬间──她记忆里的阳光的大男孩忽地带着笑容走向她，那时穿着青涩的红色格纹裙的她。
於是她开始慌了，原本只想一直默默地望着他、直到最後一秒钟就好，却没想过他会走上前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剧情发展，她慌乱地低下头想用长发遮住自己哭花了的脸，却没来得及掩饰自己着急的心慌。
不要、不要被他看到。
她连忙拿下复古的圆框眼镜，匆匆用手背在眼周胡乱地抹去，余光看见他的脚步驻足在她面前。
他为难地扯了扯嘴角，还是笑得那样温柔，「为什麽要哭？」
女孩只慌忙地顾着抹去眼泪，却没想到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原先细致的妆容也被双手抹花，现在更显得狼狈不堪。她抽搭的哭着，却没有回应他的话。
因为、因为她知道他们再也不会有「以後」了。他颀长的身影，身边最终会有另一个女孩的影子相互依偎，继续走往未来。
而她最後，总是要学会能够看着他走远。
◆◆◆
「唉，被拿来当挡箭牌就算了，居然还要被骂。」她眼前的大男孩故作受伤地摀着胸口，蹙起好看的眉，却忍不住唇边的笑意。
她愣愣地看着他。
对了，她离那段回忆很久、很久了。她又不小心出神了。
她忘了自己早就不在那个充满回忆的会场上，她也褪去了青涩的红格子裙──她被困在这个布满灰尘与霉味的小空间里，差点忘了呼吸新鲜空气。
「……对不起啦。」她撇了撇嘴，眼神不安地四处游移，就是不想对上宋承钧含笑的双眼。再弱弱补上一句：「谢谢你。」
宋承钧忍俊不住地笑出声来，突然觉得看着这样反应别扭的她特别有趣，不像是平常活泼外向、伶牙俐嘴的王舒皙。
「靠，你笑什麽？」她不满地睨着他，却也跟着笑开。明明上一秒还沉浸在有些尴尬的氛围当中，下一秒，宋承钧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这个气氛诡异的空屋里，竟令她格外心安。
他只笑着，没有答话。动作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腕，「偷偷带你去个地方。」然後很熟练地跑过几个空房间，与守在里面的关主打了声招呼，「欸阿豪，我们脱队一下，帮我跟乔盈说声。」
「干，乱来大王欸你！」那边画着河童装扮的男孩无奈地大叫。
王舒皙几乎来不及反应过来，男孩的声音已经被宋承钧远远地丢下。或许是因为散光？还是因为夜盲症？她只能顺着宋承钧的牵引向着不具名的地方，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轻快地跑着。
稍稍喘息了下，深深吸进肺里的空气很凉，然後是扑鼻而来的青草味──算不上什麽香气，却特别清新，不同於方才沉重的霉味令她窒息。
「学妹，抬起头来。」声音的主人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彷佛要使她安心似的，连声音里都是难以言明的温暖。
瞬间，映入她眼底的是满天星斗──与自己彷佛离得很近、很近，伸手便可触及漫天碎银，摘下一朵朵熠熠金花──「好漂亮！」王舒皙眼底倒映着闪闪发亮的星河光尘，她知道，此刻再多的着墨都比不上一句脱口而出的赞叹来得真实。
唇边无声地漫开灿烂笑意，她的视线舍不得离开，像是盼望着吃糖的小孩，那般殷切地仰望。
忽地回神，她忘了自己身边还站了个他，「呃、学长，为什麽……」
为什麽呢？要带她脱队来到这麽美的地方？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宋承钧便爽朗地笑开，同时轻轻松开圈着她手腕的那双手。「不能让你在这麽美的地方留下不好的回忆啊。」
「什麽？」
「这样以後你要是又想起他，就会顺便想起这片星空了。」他拉着她坐了下来，眼神温柔和煦，细细地领着王舒皙看过这片星空──「那边是秋季的四边形、还有天琴座……」
她知道了──知道为什麽要送她满天星辰──如果以後想起他了、想起在宿营看见的他和她的话，那就用璀璨的光芒掩去吧。然後，到了很久很久以後，她就会只记得在宿营的那天，那一片缀有点点繁星的美丽夜空──
她愣愣地听着，脑袋里却回转过千言万语。
好难想像啊，现在看到的漫天星辰和我们相距有多远，我们却这样幸运地与每一颗亮眼的恒星不期而遇；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远，而我们──这样互不熟识的我们──却何其幸运地共享这样一幅灿烂景致。
有多少人正在仰望同一片星空呢？这片精彩的星空又闪闪发亮地映着多少人、多少故事呢？
而她的故事、他的故事，会各自继续走下去。他的故事里大概会多了那一位娇俏的女孩；而她的故事会有这样一片璀璨的星尘，还有……
「跟帅学长一起看星空欸，Nice！」回过神来，宋承钧突然接了这一句话，一瞬间惹得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白痴！」她噗哧一笑，又忍不住尴尬地问道：「不知道要怎麽谢谢学长才好？」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担心起自己一时的情绪是不是造成他的困扰了？所以他只好想方设法把她带离那个难受的环境……
这样的话超级不好意思的啊，即便分手已经过了五个月，还是痛成这样，太难看了王舒皙……
「那就拿一个故事跟我交换吧！」他的目光驻足在遥远的星河，语调轻快地开口。
「那……要说什麽？」
「说你想说的就好。」
於是，她开始细细在回忆里翻找，拾起那些甜的、丢去一点苦的酸的，拼拼凑凑回忆里最美好的那些时候──却又突然全部舍弃不要了。她舍不得捡起那些仅有的好，混乱的情感突地像针扎一样，又狠狠把回忆扎得破碎不堪。
後来，她淡淡地把一个最好的篇章握在手心里，是能够凉凉地敷在心口上的那种。想起来不至於那麽难受，只留下一点点的遗憾，却是最美。
「毕业典礼上，我哭得超级丑，被他看到了。」她突兀地开口，没有铺陈、只是单纯的叙事。王舒皙笑得有些别扭，用手揉去眼底的氤氲，「然後他朝我走过来，问我为什麽哭。」
「因为毕业了很感动？」
「因为……我知道，我再也看不到他了。」她浅浅地扯出嘴角的弧度，声音渐渐弱了下来：「看不到……我这麽喜欢的他了。」
宋承钧静静地听着，即便知道她的声音夹杂着哽咽。
「他看我哭得乱七八糟，温柔的把我的眼泪用大拇指抹掉，一次又一次。」
「我哭得有多凶，他都把我的眼泪擦乾，然後摸摸我的头，让我不要再哭了。」
「可是我忍不住呀……明明他站在我面前，可是我们的心却离得好远。」
「然後……他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把我拉向他的怀里。」
不像以前是双手紧紧环抱着啜泣颤抖的她，他只轻轻地搂着她、轻轻地拍着背──仿佛在说他们的距离能有多遥远。
「我就用力回抱他五秒。真的只有五秒！然後我就推开他了。」
宋承钧笑出声来。
「好啦，我承认我有偷偷用力吸一口他的味道。」
「变态。」
「你不懂啦！这样就够了。」王舒皙不满地噘起嘴，复又笑开，「那种感觉就像是……画下了一个句点，我们都满意的句点。」
这样他们就能有美好的结局了。
这样他们的故事，就不会只停在分手时的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