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我捧着灵曜,将他放在鸟旁边,但只听到他鬼吼着叫道:「把我离那浑身是血的脏东西远点!」
「你讲话留点口德,牠也不是自己想变这样的啊!」我替牠忿忿不平,又向灵曜说:「话说回来,你能治癒牠吗?」
灵曜非但没有答应,还给了我意料之外的答案。他竟对着我冷笑一声,不带一丝怜悯的说:「治癒?说什麽傻话!我为何要用我的灵力去治癒这只将死的鸟?」
「你......!」
「更何况牠一定会死,就算救了还是会死。」他又冷漠无情的说道。
「什麽?」我悲情的望着那带血的小小身躯,却又不解其意,「明明只要动手就会有机会,为何要这麽轻易的放弃一条生命?」
我想起了见识生命其实脆弱不堪的那晚,不禁黯然神殇。
「放弃?你知道牠是什麽鸟吗?」灵曜不可置信的说,似是不明白我为何要动感情,「牠被世人称为亡鸟,如此不吉利的名字,你定要问为何要给牠这样取名?正是因为牠一旦与主人牵系血契,在主人咽气身亡的霎那,便能将主人生前遗愿以书信传递给他生前仍念念不忘的人。如今牠被人打成重伤,是由於无主的亡鸟在执行最终的传书时,只要被人抓到便可以直接再牵系血契。因此牠才会落得这般境地,可亡鸟这种鸟也算忠心,不会为了维系生命而弃先主的遗愿不顾,同时牠们也可以变成人,算是妖精的一种。」
我大睁着眼,眼前忽地出现水雾,视野蒙胧了起来。不是我伤春悲秋、亦非我矫柔造作,这些尽是硬生生的逼我想起那令人心碎的记忆。死忠於主人的亡鸟会飞来,不为别的,正是牠拚死要到我这里,尽最後一丝之力、忍着被人捕杀的痛,只为了他—他留给我的最後一笺信。
我颤抖着手指,轻轻摸着牠柔软的羽毛,另一手试着解下那系在脚上,不是很显眼的红线缠书。牠轻叫一声,抬头望着我,黑色明亮的瞳眸一眨不瞬的瞧进我的眼里,似曾相似的熟稔如潮水般涌进脑海。
灯火交映、人潮汹涌的那夜,那个身着绯色长裙、身段娇小纤瘦的女孩儿,抿着红润的唇,缅腼的朝我一笑。她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指尖却冰凉得如深山中的一泓寒泉﹔那个叫小朝的女孩、那只叫朝暾的鸟儿,原来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我只觉小朝与我投缘,却想不到是以这样的情形碰面。
「小朝。」我一出口,声音沙哑得如哽着喉咙:「辛苦你了。」
牠眼中闪烁着光芒,像是盈满了安心,舒服惬意的让我抚着牠的毛,没有任何抱怨。我勾了勾唇,果真是小朝,她那双慧黠洁净的眸子,一点儿也没变,尽管我没想过她是妖精、是一只能变幻成人的亡鸟。
可当我手一离开牠,却发现一阵亮光自牠身上绽放,如一朵辉耀向阳的太阳花,令我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看着正灼灼生辉的朝暾,就如其名一般_牠的身体彷佛窜出了火苗。
「在亡鸟一生最美最灿烂之时,就是牠结束生命的时辰。」灵曜虽是和我解释,但背後却像是在嘲弄我的多情。我自然了解,他是无法体会人类这种生物是多愁善感的,没有情绪、不会体恤的生物不能被称之为人。
但是......结束生命的时辰是什麽意思?
「啊啊......灵曜,牠、牠着火了!」我悚然地看着朝暾的身子被莫名燃起的火吞逝,眼见朝暾痛苦难熬的在火中挣扎,但恶火无情,跳耀着只想将朝暾的每一根羽毛、每一寸皮肉燃尽。牠想直起身子,却屡屡仆倒,一声又一声痛彻心扉的尖锐吟叫在折腾我的良心。
我望着牠,瞪大双眼,目中无神的想起埋没在脑中深处的那段记忆。我想起火几乎要吻上我的身体,不只是痛,那是一种无助、被囚困着迎接死亡的恐惧,光是那种压力就能让人崩溃而昏厥。
而牠只是只鸟,正在我眼前承受着那样的苦,我却无动於衷?
「灵、灵曜!」我跪地,惊恐的扬声问他:「你能不能......」
「不能。我知道你要问什麽。」
「你可以阻止火蔓延!」我几乎是在半强迫他。
「扑朔,」灵曜忽地放柔了声音,「这是必经的,只要亡鸟达到目的,最後必须为了永远的守口如瓶而被火烧死。火不会蔓延,如你所见,只会将牠烧成灰烬,你不用担心。」
我愤怒含泪的看着他,怒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某方面来说牠不也是你同类,你却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说话?你也许不知被火灼烧的痛,因此你才会这样说......但我懂,我从死里逃生,切身的体会当时的旁徨无助啊!」
「......」他没有回话。
我感到更加心痛,对着自己说好几遍不要害怕,一边将手伸出去,直到炙热灼人的火碰上我的手。
那噬骨之痛让我想放声大叫,但我知道我不能,直到我总算碰到那高温的身体,不过之後我的手早已没知觉,那极度沸腾的火热让我几近昏过去。
我将朝暾一点一滴的抬起,直到灵曜出声,他慌张的说:「严扑朔!你到底在做什麽傻事?!你疯了吗?还不快把牠放下!」
我狼狈的眼角噙泪,颤抖着身体,道:「对你而言,牠不算是生命吗?那我呢?」
「放下牠!你还是不明白吗?这火是无法扑灭的!只要在这凡间的一刻,那火就会一直持续,到牠剩下灰的时候才会停止。」灵曜的声音里夹杂着痛苦,高声说着。
「我不放!你让我进去、呜......」我低吟一声,忍着痛道:「进去你的结界,把火熄灭......说、说不定会有用......」
「你这个笨蛋......」
他喃喃的说道,声音极小,我听不太清。
痛苦太过剧烈,一瞬间我好似没有任何感觉,只不过好像少了两手一样,手臂空空的。蓦地双眼一黑,顿时了无知觉,手中的烫物好似消失了。
∼
「啊!」
我惨叫一声,一睁开双眼,却发现我躺在一个水池中,旁边还有一泓涌泉。
我全身着衣浸在水里,泉水沁凉畅快,让人全身放松也不觉得冷。
手传来剧痛,我茫茫的望着原是手掌的地方,怀疑的想着这两块似黑炭的东西怎麽生在手臂上,一段时间才想起是被火烧成这样的。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那个声音从我背後响起,带着无比的嘲讽:「还不感谢我,我还帮你保留了那双焦炭手。」
我敛下双眸,知道是我自己的错,明知道她不能活,却死活要救她。灵曜说得对,我是自作孽不可活。
灵曜见我不但没出声,还一股脑儿的将头埋进水中,他走近我,有些慌乱的问:「你没事吧?我和你说笑的。」
我浮出水面,回头望向他,霎时对他甜甜一笑。
他一怔,眼中浮现疑问。
「我向你道歉。」我垂眸轻语。
他怵然一惊,而我着磨着是否要问他朝暾的事,但我仍是咽下没说出口。我不敢面对,更不敢再看我的手一眼—应该算是没有手了,因为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我、我知道,你不用和我讲。」我紧紧咬着唇,用力得有如要咬破它,「是我的不对,我很固执的强迫你。对......不起。」
「我才刚了解失去一个朋友的痛,现在连他最後的一样能让我纪念的东西都得被消灭......何况她还是生命,我是多麽多麽想让她活下来。」
「但我知道我是个蠢蛋,让我自己受伤而使你动容的想法,比你还要无耻......」我怯怯的抬起头看他,他面无波澜的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解。
「我很难过.......」一阵子後,他微微一勾唇,淡笑道:「但你是对的。」
我无奈的笑了笑,表示无以反驳。
「我说你是对的,朝暾复活了。」
不远处有一张木床,依稀看见一个女孩子躺在床上。
「朝......是小朝吗?」我兴奋难平的想去看她一眼,不过灵曜伸手挡住了我。
我眼里一黯,晦暗地说:「不会是你骗我吧?」
「当然不是,」他有点恼怒的啐道,而後又用有意的目光扫遍我全身,眯眼说道:「不过你这样子好吗?」
我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穿着一条湿透的裙子,皱成一块了,裙摆还在滴着水。我瘪瘪嘴,道:「为何我会在水池里醒来?」
「笨死了,什麽水池?那可是用我的灵力造成的精华泉,有回复的功效。不过你伤势不轻,只凭在结界里治癒就能这样算很不错了。」他轻哼一声,一手递给我一件白衫,不客气的说:「换上这件。」
我接过,与他对视一眼,他眼中闪过一丝恼火,愤而转身不看我更衣。我边脱下衣裙,边质问道:「你就不让朝暾泡池子?这麽藏私?」
他一跺脚,就想要转过来辩解,我啧了一声,高声道:「你干麻?!」
他气闷的转回去,忿忿地碎念道:「那把火怎麽不把她那只贱嘴烧个精光。」
「你在碎碎念些什麽?」我飞快的换上乾衣服,绕到他前方。他狠瞪了我一眼,说:「朝暾早就泡过了,只是她受伤处多,只怕一下承受不了那麽多灵气汇入,因此我让她先起来,不料一回来你就醒了。」他白嫩嫩的脸上染着薄红,真让人想捏一把,我暗暗的想着。
刚才换衣服是还行,可是之後要怎麽办,只靠这两只手指不太明显的焦炭,是要如何做事?我叹了一口气,怎麽才离开上官府,我就把自己的手搞成这副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