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官无念牵着虹霓走近漆红大门拾住门环叩了门板几声,静待来人将门打开。
「热不热?」他垂眸轻声问着身边的人。
虹霓美目睨了他一眼,「热的我想砍人。」幸好这绘花布为灵力所化轻薄通透,否则她早已汗如雨下。
上官无念有些不舍用手替她搧风,深怕她一个不慎便中暑,她有多怕热,他是知道的,在上官府时,她常热的将裙摆撩至膝上。
思及她玉腿半露的模样,脑中忽闪现她雪嫩娇躯祼裎躺在自己身下,腰若柳枝细弱,姿态娇娆万千,喉眼微微抽紧连忙咳了几声,专注的替她搧风去热。
「怎麽了?」他突如其来的咳声引起她的关切。
上官无念尚未回答,大门嗄吱一声被拉开,两人抬首朝来人望去,一位头发灰白,满布岁月纹痕的老脸不苟言笑,眼皮半垂几乎要遮住了双眼,腰杆挺直如竹,颇有老当益壮的感觉。
「你们二位有事吗?」老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中气十足。
上官无念微微颔首,「我来找张老爷,有事要同他说。」
他有礼斯文的气度令老人的神色渐缓,将他们二人引进屋内,往前院石径走去,他们跟在身後,不自觉打量着张府来。
前院小桥流水,芳草相依,百花绿叶相间粉蝶翩飞寻香,开满莲荷的小池在日光下闪动晶亮的光泽,夏风一起水中波纹连连,曳动花梗似在摇头让它别再吹了。
越过前院,踏过两旁植满矮树的石道,走上楼屋回廊,老人走在前头领着他们,并未出言交谈,他们倒也不以为意,十指交扣的跟在他身後,虹霓不时的扯了扯脸上的绘花布,用玉手搧风去热,惹得上官无念轻笑。
「到了。」越过几折回廊後,老人忽然停下。
乍见此屋两旁桧木柱的百鸟刻图,栩栩如生,那百鸟仿若就要展翅欲飞,雕工之精细,刻功之深厚。
相较於上官无念的惊叹,虹霓倒是没特别感想,一门心思只想将绘花布扯下,省得热的她快一身汗。
「老爷,有一位公子和姑娘来……」
「我们是夫妻。」上官无念突然打断他的话。
老人的目光在他们二人的脸上瞧来望去几眼後,才隔着门对着屋内的人禀道:「老爷,有一对夫妇说有事欲与您相商,您见是不见?」
半晌过後,屋内的人才说道:「不见。」
老人正想请他二人回去时,上官无念上前朗声道:「在下上官无念,可否请张老爷拨亢相见?」
老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住了,正想上前斥责他,却被他身边红衣女子的眼神给震住,浑身动弹不得。
紫瞳闪着寒冷的杀意,背上的大刀更是不时寒光连连,老人见状微感腿有些酸软,喉眼似被东西哽住无法言语。
就在老人以为自己会被屋内的人斥骂时,里头的人突然语气高扬,略含激动。
「世侄快进来坐,阿福快快命人沏茶来。」
名唤阿福的老人连忙推开门请他二人进入後便转身离去。
一进屋,上官无念以为自己跌入书诗中,满墙诗书目不暇及,墙上仅挂着一幅清莲浮萍图,下方有几行小小的狂草提字。
他还没见过有人爱书至如斯境界,这些书卷恐怕花一辈子的时间也看不完,张家不愧为书香世家。
直到听闻案前的人出声,上官无念才将目光落在屋里唯一的人脸上。
「无念你都长这麽大了,你爹前些日子路过梧桐镇,还嚷着说要带你来向玉儿提亲……怎麽只有你一人,上官兄呢?」
张老爷神情慈霭的看着他,微胖略圆的脸随着说话微微颤动,绿豆小眼笑的眯起只余一线小缝,身上穿戴黄色素袍,布面却是上好的绸锦质地,不张扬显富也不失礼。
上官无念回以一笑,眼中有着一抹沉痛,「蒲节那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上官府烧得精光,他老人家葬身火海仙逝了。」语罢,心感到痛意阵阵。
「没想到上官兄竟如此早逝,都怪这天,热气狂张万物乾燥如枯木,一碰星火便燃得汹猛,上官侄儿,让世伯好好的瞧瞧你伤着没?」张老爷上前,拉着他东瞧西看的,最後飞快掠过他的脸一眼,顿时定定的望着他俊美非凡的脸。
「你……你的脸……你的脸好了?」他神色惊讶的看着上官无念的脸,结巴问道。
上官无念仍挂着淡淡的笑,「已经好了,多谢世伯关心。」他依旧清浅笑着,自始至终都未错过张老爷扫过自己右脸时的目光从嫌恶变成惊叹。
人皆如此,喜爱美丽世物,自诩高高在上,比万物皆尊贵,实则却连花草都不如,唯有虹霓自与他相遇的那刻起,不曾露出半点嫌恶、鄙夷,她虽性情淡漠,对他而言她却似迫寒冬日的暖阳,照亮他孤独寂寞的人生。
张老爷自然不明白他的心思,连忙点头称好,「你既然毫发无伤,那不如我择日让你和玉儿成亲如何?」说完,迳自走到门边准备开口唤人。
他那双绿豆般的小眼竟全然未注意到屋内还有另一个存在着。
「世伯且慢,我今日非来说亲,而是来退亲。」上官无念沉稳清亮的声音在屋内响荡。
「什麽?」张老爷瞪大双眼回身正想大发雷霆,这才瞥见他牵着一名红衣女子,而自己竟到现在才眼矬看到她。
上官无念见他目光看向他们交握的手,大手毫不避讳的更加握紧她的,「我已娶妻,如何能再娶他人。」
「那你今日前来是什麽意思,我家玉儿推掉多少门好亲事,就因为她已经指婚给你,而你现在突然带了个女人来,说自己已经成亲要退婚了,你倒好不怕外人说三道四,我家玉儿却是颜面丢尽,自此之後还如何嫁人,我不管,总之你得娶我女儿。」末了,他恼怒的瞪了虹霓一眼,大喝一声:「你作小,玉儿作大的。」
之前听闻上官无念右颜貌丑,才想尽办法要让这个婚事告消,没想到他竟貌胜潘安,眉眼俊朗,岂容他不娶玉儿。
上官无念欲开口说些什麽,虹霓却拉住他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背上的刀重几斤?」她突然冷冷的望着张老爷气急败坏的脸。
原本还脸红脖子粗的张老爷闻言,绿豆小眼定定的看着她,赫然发觉她的双眼竟是紫色的,没由来心中一澟。
「你是哪里来的妖物,快滚出我的地方,你和无念的婚事不作数,他自小便和玉儿指腹为婚,你快给我滚出去,不要再踏入张家一步。」他大声的朝她咆哮,双眼瞪的都快突出来了。
上官无念哪能见得别人这样怒骂自己的妻子,连忙以身挡在她的面前遮去张老爷那恶狠狠的目光。
「张老爷,你可以骂我打我,但是你不能辱骂我的妻子,总之我是不可能娶你女儿,我今日来此便是要归还此物,这门亲事我是退定了,我意已决,不管你说什麽都无法改变。」他一脸坚决,将玉佩搁於小桌,牵着虹霓便要离开。
站在他身後的虹霓,第一次被人保护着,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一丝甜蜜在心间化开,红灩唇角微扬浅浅的笑了。
张老爷突然用力扯住虹霓纤弱的肩头,不让他们离去,不经意间扯落戴在她头上的绘花布,一张绝美倾国倾成的面容乍现。
「放手。」虹霓冷看着他。
张老爷没想到那绘花布下的脸竟是美得令人屏息,面若桃花,凤眸柳眉,即便是画里走出的美人也及不上她的一半,他沉迷於她的姿容,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
「放手。」她再次开口,目光多了一股杀意。
上官无念没想到张老爷会将虹霓的绘花布扯落,又见他痴迷的望着她,心口一阵翻涌薄怒上了眉梢,连忙弯下身将绘花布拾起,重新遮掩她大半张杏脸,而後略微施力的推开他紧抓在她藕臂的肥手。
被上官无念猛地一推,眼前那张绝美的面容已被遮住,张老爷这才如梦初醒,心底还想着刚才那惊鸿一瞥,若能得此美人,他死而无憾。
忽地,他心底闪现一个邪恶阴毒的念头,圆脸堆满假笑,眯起的眼直勾勾望着虹霓,无视上官无念的存在。
「退亲就退亲,我们别因为这种事闹的不愉快,既然你们到梧桐镇,我怎麽说也得尽尽地主之谊,要不然你们就在这儿小住几天,逛逛镇上的市集名店再走,如何?」
只要他们住下,他还怕无法和这美人共度良宵吗?他多的是办法,明地里他张老是镇上的善人,暗地里他可是几间妓院的大老板,玩过的姑娘不下百个,随身更是带着淫药,只要他看上的女子,没一个能逃得掉。
虹霓看也不看张老爷,目光落在身边的上官无念,「我们走罢。」这长得像猪精的老头,脑满肥肠的样子令她看了直想挥刀大开杀戒,只消一眼,她便瞧出此人非是善类,若留於此地,只怕上官无念会出事。
上官无念嗯了一声,两人牵手踏出屋内,往来时的回廊走去,虹霓踝上的金铃微微的发出轻响,见他二人去意甚坚,张老爷心急的跑上前,肥手一伸眼看又要扯落虹霓头上的绘花布。
虹霓动作比他更快,手起、抽刀,眨眼间如月魔刀已握在手里,刀身发出低低叮叮响声,刀锋指着他圆润油亮的脸,吓的他手僵半空中,连动也不敢。
「再多说一句,我就将你舌头割去。」手中刀光一闪便将他嘴边割了浅浅的小刀子口,血痕顿现。
张老爷忽感嘴边疼痛,连忙摀住伤处,杀猪似的大喊:「来人,将他们给我拿下,男的抓去关在柴房,女的送去我的房间。」一喊完,他已经痛的整张脸皱的像风乾橘子皮似的。
他这张府少说也有三十几名顶尖的剑客,就凭那女的手上一把大刀,如何抵得过他府上三十几名高手,他倒要看他们如何插翅离开这里。
虹霓见状,神色依旧淡漠眼中戾气渐深将紫瞳染的益发邪魅,本来想带着上官无念化身为光离去,不过她改变主意了,她现在只想砍人。
一晃眼,十几把剑已至他二人面前,只见她手中大刀猛地一挥,那些白闪闪的剑已被震碎如叶屑,刀式已停气劲却袭上那些人,只见十个大汉如破布似的飞到一边重重落地。
其余的二十多名剑客见状,虽心生惧意仍是冲上前与她一决高下,他们就不相信,她一把刀能及时应暇他们的剑网。
见状,她冷笑一声,魔性乍起紫瞳转为幽暗,握在手里的如月魔刀倏地闪着幽幽紫光,随即挑开密绵如蛛丝缠制的剑网,而後横刀一扫强大的魔气尽出,冷烈紫光划过,院里的树身尽裂,花草也残败落地,更别说余下的二十几名血肉之躯的剑客全重重摔落在地,手心像被冻伤似的红肿剧痛,整座张府哀嚎声不绝於耳。
虹霓身子一转,缓步走向摀着脸软在地上的张老爷,眸光凌厉。
「我不屑杀你,你还长起胆子命人来杀我们。」
方才对她一腔的欲念此时已被强大的恐惧给盖过,他颤着嘴上下牙关不时互碰,看着满院倒地的随从,心沉如冰湖里凉的快冻伤了。
「饶命呀!求求你放过我。」他连忙跪在地上,不敢再看她一眼。
「你刚才说要将念关到柴房,把我带到你的房内,我说……你想怎麽死。」她居高临下,刀光寒气逼人。
一听到死这个字,张老爷吓的魂不附体整个人瘫软倒地,连求饶的话都发不出来。
「不说话,那随我砍了。」话落,她手中刀一晃便要落在前方那颗圆滚滚的头上。
上官无念连忙拉住她的手,「霓儿,别杀人,这种人我们不理也罢。」不是对眼前发抖的人有慈心,而是不想令她的手染上这种恶人的血。
虹霓与他对视片刻才收起刀,用脚踢了地上的人一记,看似平常的脚力,其实暗藏魔气,张老爷哪受得起她这随便一踢,整个人翻滚了几圈在停下来,痛的泪直飙,不敢吭半声,怕惹恼了眼前这个似魔女残暴的女子。
虹霓看他痛也不敢吭声,心底才稍稍解气些,这才与上官无念执手头也不回的离开张府,当他们步出大门时,正巧与一名穿着粉色散衣裙的女子错身而过,那女子头戴七彩丝绸绣成的花布,水眸在掠过上官无念俊美的侧颜时,猛地浑身一震,直到他二人走远,仍未收回目光。
☆
越过三三两两开着碎花的梧桐树下他们来到市集,掠过街道汹涌的人潮,上官无念和虹霓始终手握着手,一语不发,突然间一阵狂猛不歇的怪风吹来,将小摊们架上形形色色的绘花布和纸伞吹起,顿时五颜六色碎花图和着几抹蓝白圆伞的奇景,遮住了红火烈日。
上官无念停下脚步,抬手拭去她额心的汗珠,「刚才在张府让你受委屈,我身为男子没能挺身护你,反而让你出手保护我……」
身为男子,他真的觉得自己很窝囊,每每遇及险境都是她出手相救,他还算是个男子汉吗?
相较於他的自责,虹霓不以为意的说道:「我乃修炼万年之魔,自然是我来护你,你一介凡人之躯,受了伤便会流血,我不一样,只要元神还在便死不了,凡间那些破铜烂铁都无法伤我分毫。」她唇角微扬,「我热的紧,还是先离开再说吧!」
拥挤的人潮令她感到更加热气,忍不住柳眉微皱,语气带着连她都未察觉的娇嗔。
见她热的柔颊红如烈日,他温柔一笑,大手揽住她的肩,不让路人碰撞到她,缓步往镇外走去。几乎待红日微弱时,他们才得以离开梧桐镇,往城门外那座老旧破损的凉亭而去。
当他们走进亭里,坐在石椅上时,虹霓一刻也不能忍,立刻将头上的绘花布用力扯下,弄乱出门时上官无念帮她挽好的青丝,双颊红的快着火。
见她一头乱发星眸含怨,上官无念不由莞尔,用修长的手指将她的发丝梳顺,动作轻柔如春风,几下过後她便闭上眼享受他指尖的温柔抚触。
「疼吗?」大手不经意扯断了一根发,他眉头紧蹙。
「不会,我喜欢这样。」她沉溺於他指尖的温柔,丝毫未觉发丝被扯断的微疼。
闻言,他眉间的皱痕才渐渐散去,垂首见她面如娇花,绯红柔颊似晚霞,闪动水泽幽光的红唇微启,狭长黑眸变得深深,天人交战片刻後,他终究难以自制的低头吻上那柔嫩嫣红的唇瓣。
唇上传来的暖热触感,令她水眸半张,见到他如黑夜般的瞳眸望进她的眼中,心口一热,玉手轻搂住他的虎躯,与他唇舌相舞缠绵难分,直到两人都快喘不过气,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亲密的额抵着额,笑了。
此时日幕已沉,晚霞散於天际,渐渐融入灰黑的夜幕之中,月儿被层层云朵遮住,透出淡淡几缕清辉,将亭内二人的侧颜镀了一层柔淡的晕光,突然间,一声刺耳的爆竹声传入他们的耳芯,两人寻声望去。
黑茫茫的夜空开出一朵朵五彩烟花,照亮渐暗的大地和相依的俪影,上官无念将虹霓搂进怀中,她偎在他坚实的胸膛,望着那目不暇及的美丽花火,杏脸露出难得的笑容,许是感觉到她的心喜,他轻靠在她螓首上,温柔地笑了。
此刻无声胜有声,两人静望满天灿烂绚丽的烟花,身子偎近到无一隙缝,而心也愈靠愈近,谁都未开口打断这一刻的温情。
沉溺於此时浓情蜜意,他们全然未察身後有股杀气正在逼近,直到那冷冽的致命气息已至身後时,偎在上官无念怀中的虹霓才恍然察觉,飞快地释出体内强大的魔气,身後忽闻断箭声,而上官无念也被她阴寒至极的暗黑魔气给震伤,嘴角溢出一抹殷红的血。
虹霓听到耳畔闷啍一声,才忆起在自己身後的上官无念,连忙旋过身,一见他忍住震伤肺腑的痛,嘴角挂着刺眼的鲜红,对她温润的微笑,她心中一紧,连忙抬起手拭去他唇畔的血,紫眸浮现担忧。
不待她开口询问他的伤势,周身四面八方煞煞杀气汹猛而来,她关切看了他一眼,而後站起身,傲然立於亭中,眼中满是怒焰和戾气。
「你们给我死一百遍都不够。」她冷冷地怒声道。
话落,又一记八面而来的箭势,红衣一闪人已落在石桌上,如月魔刀已然在手,体内运起灵力,紫眸瞬间视物如白昼,漫天箭网瞬间映入她的眼瞳。
手上如月魔刀风驰电掣舞起漫天尘沙,寒光四起刀气狂放,刀起刀落间宏大的紫光幽冥之气尽现,此刀为妖魔界之物,汲取天地精华与恶气化成,与神族的仙刀堪为匹敌,这些凡间的飞箭又岂能奈它何,仅仅是刀中的魔气便可瞬间将它们毁成残箭。
缜密的箭网在虹霓挥刀瞬间便破,见箭阵一破,她拉住上官无念的手,足尖聚起灵力,纵身一跃二人便落在一里外。
上官无念本就被她的魔气震伤,加上这一起一落更是让伤势加重,一落地便偏过头吐出一口朱红的血,虹霓焦急的看着他,不舍地拭去他残留在嘴边的红意。
「念,对不起。」她想保护他,却让他受了更重的伤。
她本想以身化光带他离开,无奈以他目前的情况根本无法再承受过多的灵力魔气,若然一个不慎恐怕魂归九泉。
上官无念欲开口让她别担心,微风中却送来了躂躂的马蹄声,凌乱急促,看来那些人仍不死心,非要置他们於死地不可,他连忙推开她。
「走,快走。」他相信以她的功体应该也听见了那宛如死神逼近的躂躂马蹄声。
「我不会丢下你。」她反手拉住他,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了。
「带着我,你离不开这里,听我的话快走。」他将她紧握住自己的纤指一根根的扳开。
「这些人并非我的对手,我不会离开你的。」虹霓见他执意要让自己走,心中一急,丢下手中的如月魔刀,将他紧紧抱住,看他还如何挣脱得了自己。
「霓儿,我保护不了你,但是至少能不要再拖累你,听我的话快放手,离开这里,别……」他靠在她如瀑的青丝低声说道,句句都是柔情。
听着他轻柔似水的嗓音,她圈在他腰上的玉手愈发用劲,脸深深的埋进他的胸壑。
「你说什麽都没用,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她望见了夜色中朝他们而来的一群黑衣蒙面人,马蹄声近在咫尺,紫眸冷厉倏现,潜藏五千年的魔血狂意再起。
「我要废了他们。」说罢,她松开紧抱住他的手,信步往前,踝上的金铃摇晃间发出清脆的叮啷声,此时听来像是鬼哭之声,催命之音。
上官无念摀住胸口,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一黑,人已晕卧在原野的绿草间。
陷入魔血狂性中的虹霓,体内魔气再起,紫眸闪着幽幽微光,她傲然伫立,红衣迎风而舞,冷看着领着数百名蒙面人,神色高傲的粉色散衣裙女子。
「你为何要杀我们?」
女子娇媚一笑,「上官无念本该是我的人,如今你抢走也就算了,还伤了我张家上下三十多人,我爹更被你给吓成傻儿,这新仇旧帐我不找你算找谁。」女子睨了躺在草间昏迷不醒的上官无念一眼。
虹霓突然问道:「上官府的火是你放的?」
那日清晨她离开草屋,便是回云镇的上官府打探情况,结果自然毫无所获。
「是我派人放的火没错,你也不想想就凭他那恶心的丑样也想娶我,我买通丫头进府里放火,没想到他命大这样也烧不死他,真是丑人多长命。」女子啐了一口,眉眼间尽是嫌恶鄙夷。
「张家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儿女吗?」虹霓搁在两侧的手慢慢握紧,眼中缓缓聚起愠火。
就凭这个姓张的女子刚才开口谩骂上官无念,她定然不会让此人好过。
女子愣了愣,「就我一个独生女,反正你都要死了,我就送佛送到西,让你享尽鱼水之欢极乐飘飘而死。」说完,她从袖口拿出一瓶东西。
「你懂斩草除根的意思吧?」话落,红衣一闪,人已消失在他们面前,傲然立於在他们身後,纤指一动,落在地上的如月魔刀倏地以破竹之势划开虹霓身前的数十名蒙面人,陡然间数十只断臂疾飞上天而後落地,鲜血喷洒如雾,惨叫声此起彼落。
虹霓目露浓重戾气,宛如五千年前诛仙一样,手起刀落,杀的快意砍的称心,红雾漫天染上夜幕,这一次她未取他们的性命,而是将他们持刀的手筋挑断,刀锋过处尽见红意,每染一点血,如月魔刀便发出叮叮响声,宛如刹戮祭曲。
女子惊骇的看着虹霓似鬼魅的身影游移在众人中,所经之处无人而立,那些所谓的顶尖剑客全都倒地惨叫,看着她离自己愈来愈近,玉手用力的握紧手中之物。
不怕,她还有这瓶世间最恶毒的药,只要她一近身,便叫她生死不能,痛苦难当。
无论眼前有多少人,虹霓都不看在眼底,挡她道者残,刀锋一闪,又一个人倒地哀嚎,她持刀斜指於地,站在满是残人的草原上,缓步走近仍稳坐在马上的女子。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狡诈,即便心惧於虹霓的可怕,却仍想反将她一军,这药该是派上用场了。
她连忙翻身下马,跪在草上,佯装求饶:「求求你别杀我,我这是鬼迷心窍才会这麽做,求求你行行好别杀我……」边说边落泪,梨花带泪的娇弱模样惹人心软。
虹霓思索一会儿,话也不说转身便走,女子连忙出声喊她:「等等。」纤指已将手中那瓶小东西打开盖子。
虹霓侧颜看她,却见她一跃而起将手中之物往自己脸上洒,身子朝自己飞快的扑过来,随後一缕异香袭来,她连忙闭气红袖一挥,瞬间将异香送回女子脸上。
躲过了异香,虹霓却未避过女子手握的金色短刀,左胸疼意渐剧,她连忙以掌力将女子击飞,忽感左胸前的红衣微湿,垂眸方见被刺伤之处已汨汨流出深红色的魔血。
同凡人一样,心是魔的命门,一旦受了伤很难复原,饶是万年魔物的虹霓也不例外,只能任其魔血不断的自刀伤处流出,无能为力。
一闻到异香,女子先是满脸惊愕而後一直低喃着不要不要,不用一柱香的时间,两手开始扯着身上的衣裙,药效已然发作,只见她双颊潮红,眼带媚意,一瞧见那躺在地上哀声叫痛的蒙面大汉,立刻边爬边跌的跨坐在他身上,不住的前後扭动娇软的身躯,玉手用力的撕开自己身上的衣裳,露出粉色绣花的肚兜,狂野的抚弄着自己的胸前的浑圆柔软,微启的红唇不断溢出娇媚的呻吟……
见女子行径如此放浪,虹霓不用想也知道那异香定是催情淫药,现在即便自己不杀她,她恐怕在药效过了後也会无颜残活於世了,假若怕死活下去,恐怕也一生都废了吧!
她转过身不再去看地上那纠缠的人影,对於耳边未歇的淫声浪语更是充耳不闻,恍然间她身子微晃了一下,她感觉身上的气力渐失,想必是魔血流得太多的原故,胸口的刀伤未见癒合,依旧不断的溢出暗红色的血,她眉眼未皱,傲然走向躺在地上的上官无念,身子微弯将他扶起,轻声在他耳边说。
「我们走吧!」
漆黑的夜空无一丝光亮,云依旧盖去月亮的光晖,遮了繁星的微光,空中血气未散,风一吹来,拂过青草,扬动被染得暗红的草叶,将腥臭味送至远方。
夜更沉了,两道相依偎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至隐没在夜色之中……
☆
虹霓扶着昏迷的上官无念回到两人住的草屋,此时夜己过大半,云渐渐散开,圆月微露光晖洒落满地柔情。
她将他轻放於床榻,自己则站在床沿,运起体内灵力,将其聚於右掌,而後将掌心贴在他的心窝处,将灵力注入其中,随着灵力的流逝,她胸口的血流的更凶,她却连眉也不皱一下,迳自凝视着眼前的人。
直到看见他眼睫轻颤如蝶翼,她才将手收回,此时她已脸色苍白如雪,唇色灰白,紫眸模糊的难以看清他的面容,她欲将他看清,无奈眼皮却犹如万斤重,挣扎片刻後,终是不敌愈来愈虚弱的身子,她阖上双眼倒在他的胸前。
窗外夜色凄茫,夏风融着薄雾自窗外拂进屋里,绿草间的小虫吱喳低吟,揉掺月华唤醒床上如神只般俊美的男子。
上官无念耳芯听闻细碎不歇的虫鸣,长密的浓睫颤动几下而後缓缓张开,许是昏迷太久,双瞳失了焦距,他将双眼阖上再睁开,如此重覆几次过後,视物才清楚些,看到熟悉的一切,方知自己已回到草屋,巡视了屋内不见那抹红色身影,心一急连忙要坐起身,这才发觉她躺在自己的胸前,难怪他一直感到胸口微沉,原来是她一直靠着呀!
心口一热,上扬的眼唇却在瞧见她近乎透明的脸色而敛去,她那红灩梅色的唇也毫无血色,心头一紧,大手探至她的腋间将她抱起,手心传来湿濡的触感,刺鼻的血腥味侵入鼻翼沁进他的胸臆间,一向安然的心乱了分寸。
他将她抱进怀里,颤动的眼睫半垂,浅眸映出自己满掌暗红色的血,就连他胸前的衣襟也被她染血的红衣渐渐浸湿,月牙白的衣杉开出一朵绦红色的艳花。
上官无念失神的看着手上的血,半晌过後移开目光,落在她毫无生气的容颜,恐慌、惊惧、茫然漫天袭来,他脑中一片空白,指尖轻触她苍白的颊边,那冰冷的触感令他意识瞬间回笼,他猛地将怀中的她紧紧抱住,俊脸埋进她飘着异花香气的发丝里,心痛难抑的发出低嗄至极的悲鸣。
他紧紧抱着她再不放手,深怕这一放开她便会与自己天人永隔,直到天际第一缕曙光透进窗,落在他的身上,温热的日光令他黑眸闪了一下。
思索不过片刻,他毅然决然地将怀中的她轻放於木床上,替她换上搁在床边乾净的红衣裳,自己也换上乾净的月牙白长杉,而後身子微弯,温柔地让她半坐在床沿,上身靠於床柱,将如月魔刀搁於她的纤背後,伟岸的身子背转过去反手将她拉往自己的背上靠,而後负起她站起身往屋外走。
除了虹霓和如月魔刀以外,上官无念什麽也没带走,他明白她视如月魔刀为生命,他自然不会让它离开她的身边,更何况有它陪伴着自己,至少能感觉到安心,大步流星离开这间两人朝夕相处的草屋,他相信某一日他会和她再回来,回来他们两人的家。
她是他的妻子,为了让她续命,他任何事都愿意去做,就如同她从来不曾在危险时抛下自己一样,他们都是世间的傻人呐!为了对方赔上性命也毫不犹豫的傻子呀!
虹霓螓首靠在他的肩颈处,一缕青丝滑落在他的颊畔搔扰着他,他贪恋的蹭了蹭她微凉的柔颊浅浅一笑,黑眸瞬间盈满柔情。
「霓儿,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要撑下去,我一定会救你的。」他顺着小溪流往前行。
虽然他不知道这世间能救她的人在哪里,但他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能救她的人为止,只要她尚存一丝气息,他便不会放弃,再苦都会坚持到底。
他将身後的她背好,不让她受到路途的颠跛,一步一步往前行,短短一日便到过几个邻近的小镇,每个大夫在把过虹霓的脉像後皆摇头,她身上的伤无人能治,他也不为难那些大夫,迳自轻柔地将她负起,继续往下个小镇去。
三日过去,他几乎快把鞋底走破,脚底、趾头旁都起了水泡,只要一走便疼痛难当,他咬紧牙关硬是忍下,即便身心俱疼仍不敢歇息。
痛,他能忍,可是虹霓却等不了,他能感觉到她扑上自己颈侧时的气息一次比一次更为寒冷,他怕日子一久,她便永远的离开人世,永远的离开他。
每每思及至此,他便忘却脚痛,继续往前寻找能救她的人,即使这双腿废了,就算用爬的他也要找到能救她的人。
越过山中草径和郁郁深林,他来到了另一个小镇,在路过一间名为善心堂的医馆,他毫不迟疑背着虹霓跨过低矮的门槛走进屋里。
馆里正在分类药草的桂子和研磨药粉的老人闻脚步声,抬眼望着他,不知怎地煞时感到眼熟的很。
「这位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老人摸摸长及胸前的白须,八字眉高高扬起,一脸深思。
他非常确定自己一定在某个地方见过这面如冠玉,清尘出众的男子,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要知道这种天人般的相貌很是少见,何况这穷乡僻壤的,此等俊美如神只的男子甚为罕见。
他一定、肯定见过这个人。
「恐怕您是记错了,我与您素未谋面,能否劳驾您替我的妻子看看,她受了很重的伤,必须马上医治。」上官无念神色焦急,就连一向含笑的浅眸也布满浓沉的担忧,黯淡许多。
老人这才瞧见他背上那抹纤弱的红衣身影,莫名的熟悉再次袭上心头,努力想瞧见那女子的长相,可惜她青丝如瀑遮去了容颜,除了一身显眼的红衣还有她背上那把雪白的大刀外……
红衣!
雪白大刀!
老人瞬间瞠目结舌,直到桂子咳了一声,他才缓过神快步上前,让上官无念将背上的女子放躺在一旁的白色床榻上。
当女子的面容显露在老人和桂子的眼前,没由来地两人双腿突感酸软,连忙相互撑着这才没丢人的软倒在地。
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那日将他们爷俩硬带去医治半颜残缺的男子,思及至此,老人连忙目光灼灼地盯着正轻抚着女子脸庞那清尘俊雅的男子,恰巧他正好用侧颜对着他们。
只消一眼老人心中便已了然,他果真是当日昏迷不醒的右脸残颜男子,如今他脸上只余淡淡的三道血痕伤疤,那可怕蛇纹已然消失,看来他脸下的蛇血已被放掉,如今是位俊俏无双的公子了。
「大夫能否救她?」
上官无念的急切的嗓音将老人的思绪拉回,他连忙上前帮昏迷的虹霓把脉,只见他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又重新把着脉,如此重复几遍後才停下,一脸沉重的看着上官无念。
上官无念对老人脸上的这种表情再熟悉不过了,这三日但凡他找上的大夫都是这种“节哀顺便”的模样。
浅眸微黯,大手探过虹霓的颈下便要将她抱起,老人连忙制止了他。
「公子莫急,你可知夫人和我们“不太一样”?」老人摸着白须,眼中精光闪烁着。
桂子站在一旁满头雾水,不晓得师父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为何说这姑娘和他们不太一样,明明也是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二个耳朵,若要说真有哪里不一样的话,约莫就是她那张花容月姿乃世间绝色,少有人能及,他挠了挠头,好奇却又不敢开口问,就怕讨了一顿骂。
上官无念不甚明白的看着老人,「您的意思是……」
老人咳了一声,偏过头对桂子说:「你去把晒在外头的艾草收进来,若是下雨可就糟了,快去。」他挥了挥手佯装烦恼的样子。
「可是外头艳阳高挂,地热的都快裂了,哪会下雨呀!更何况万里晴空无云,下雨什麽的……」桂子一张嘴说个不停,硬是要留在这里。
老人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让你去就去,我说会下雨就是会下,究竟你是师父还是我?」
「是是是,徒儿这就去。」说完,桂子便一溜烟跑到门外,着手收起那晒在门边的艾草,嘴里不停的低声碎念着什麽。
老人见桂子离去後才转过身,眼含深意的看着上官无念,「夫人并非凡人,我方才帮她把脉时,她的脉像很乱,隐隐有股强大的气流窜在她的经胳里,那气很不寻常,时狂时歇,常人若是如此怕是早已七窍流血、经脉尽断身亡,哪还能活下来,你可知……她不是人?」
上官无念点头,「自我和她相识,我便知晓她非是凡人而是魔,此事还请大夫不要流露出去,世人皆怕妖魔,却不知妖魔也有善类,若是他们知晓虹霓是魔的话,恐怕会将她抓起来处以火刑。」浅眸满是祈求,大手温柔的握住虹霓冰凉的玉手。
老人看了眼他们交握的手,叹了口气,「你明知她是魔却仍与她结为夫妻,这……这人魔相恋本就天地不容,你当真想清楚,非救她不可?」
他可是见识过此女的强势和可怕,直觉认觉上官无念定是被她所迫,才会与她结为夫妻。
「除了她,我谁都可是丢下。」浅眸温柔的落在虹霓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凝视片刻後才抬眼执着的望着老人,「请您务必想办法救她。」
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眼前的老人有法子能救他的妻子,若非如此,因何与自己说如此之多。
老人再次叹了口气,「看来你确实与她伉俪情深,我便告诉你能救她的人在哪儿。」
「劳烦大夫指示。」上官无念一脸欣喜若狂。
「我行医四十多年,从未医治过凡人以外的“人”,但不代表世间的医者皆和我一般,我曾见过一个医法出神入化的大夫,说是神仙下凡也不为过,世人称之鬼谷神医,不过神医不轻易救人,心性不定亦正亦邪,见死不救如同家常便饭,但凡去求医者绝大多数皆被阻绝在鬼谷外不得进入,唯有寥寥几人能得神医出手相救。」老人想起自己在有生之年能见过神医一面,不禁有些得意。
闻言,上官无念眉头紧锁,「那麽那些被他拒救的人下场是……」
「下场自然是死路一条、节哀顺便了,你若真想救尊夫人的话,普天之下或许只有鬼谷神医才救得了她。」
上官无念毫无迟疑的点头,「恳请您告诉我鬼谷位於何处?」
下集预告:鬼谷神医
紫姑娘纤指直直比着上官无念的心口处,「我方才问过你,是否愿意将心取出当药引子救你娘子,便是此意了。」星眸再认真不过的瞅着他,轻语说道:「外力指的便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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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进入沉眠状态,紫姑娘右手拿起白亮亮的小刀俐落的往他胸前一划,血痕立现热血不断从那刀口处淌出,她神色未改依旧淡定,左手玉指在他伤口周围按了几处穴道,血赫然止住,这才用刀背轻轻挑开他止血的刀伤,一颗琥珀色宛如水晶的心在她眼前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