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的恋情进展迅速，大抵上是听了我说告白的建议吧，有了新人就忘了我这「旧人」，悦亮真是好样的！我略略咬牙，但随之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到底在想什麽啊，悦亮有她自己的发展，不是我一直向往的吗？一直巴望着她会缠上其他人，但如今她一不在，我却想她了……
好啦、不想她了！她现在一定正忙着和新任男友谈恋爱，我就不在这边念她，省的她耳朵痒！
我开导着自己、不让自己感觉像是被使用过就丢的免洗餐具，靠、我就是在这麽想啊。
丢下了笔，我离开房间，先到厨房装杯水来喝。因为是自己家里、熟悉的路线，就算是晚上了我也没开灯；就着窗外的光线，我看到家具的轮廓，藉此接近了冰箱。
冰箱的侧门边冰着一壶水，随手拿了个马克杯；不节能的、利用冰箱光线看自己的水位到哪里，第一杯一饮而下，但冰得过头、头有点痛。倒了第二杯，我将玻璃水壶放回原味，关上冰箱，光源瞬间消失。
然而我才在那一瞬间注意到，自己随手拿的马克杯，是经常拿来给悦亮泡可可的那一个。
耳边似乎回荡起她的声音。在瞳孔重新适应黑暗的这段时间，我想起悦亮的口吻。
「欸！你这个调得太甜了！想肥死我吗？」
那是第一次泡可可，完全按照食谱的比例，结果过对悦亮来说太甜了，从那之後，我就少了三分之一的糖。悦亮就没再说过太甜，可仔细一想，她好像也没说过刚好？
「太淡了，根本就没有巧克力味嘛，不知道你的人还以为你很苛耶。」那一次的可可、因为巧克力粉见底了，奶粉多了点，又少了点糖，让悦亮抱怨连连，可是我最後看到杯子还是空了。
「哪，你还要再泡巧可力给我喝喔。」不知什麽时候，我泡的可可变成悦亮的最爱，时常泡、泡到我再也不用看修正过的食谱，就能够冲调出一杯。
她从来给我正面的回覆，也不说好喝，可是她经常喝，也代表她其实喜欢吧？
喜欢却不说，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噢不，她喜欢却说了，她已经跟她喜欢的对象告白了，所以，才在街上打情骂俏，她已经从奇怪的女孩毕业，变成我不熟悉的「别人的女朋友」了。之後，应该会更加的渐行渐远吧，就算是邻居，也会渐渐疏离的。手中的马克杯，以後就拿来来装水吧，虽然现在还有点巧克力的味道融在水里，但总有一天，会变成单纯无味的水，我想那样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的。只要悦亮交往顺利的话，这杯子就不会再有巧克力味了。
身在黑漆漆的厨房，我啜着水，想着到底怎麽样的生活才是我要的？想着想着，思绪有点钝了。我想，我还是有点舍不得。不管是马克杯里长久下来，渗透在杯里毛细的巧克力分子；还是那个老爱抱怨、却总要从我这里喝到免钱巧克力的人，我想我多少舍不得了。
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她有她的人之常情，我有我的长情……。希望她一切顺利就好了。
端着装水的马克杯，我按照原路走回房间；重新回到座位上拿起纸笔，接续刚才被打断的思考，完成这份报告。
隔天我缴了作业，课也好好地上着，但有种魂不附体的感觉，脑子里沉甸甸的，有点像是睡了太久，不过我昨晚明明只睡了四小时。啊，那可能是睡太少了。
意识到睡眠时间太少了支後，我左手支着下巴，眼皮随着地心引力下沉。
班上睡觉的人挺多的，应该不差我一个？黑板渐渐模糊了，教授的声音变得遥远，但我还听得见。
「太阳。」
有人在叫我，是谁？这声音好熟悉啊，有些像是一个月没听见的悦亮声音，但我现在上课，她不会在这吧？啊，真好笑，我还有自己在上课的自觉吗？明明都在睡觉了。所以是作梦吧。
「太阳。起来啦，太阳。」
背後有钝钝的刺痛感，感觉像是那些年的国片，有个女生拿笔刺着前面的人。今天我身後坐着谁啊？
睡眠被扰了，我不是很情愿地睁开眼，看见教授一脸肃穆的目光。
「抱歉。」我本能地说，「对不起。」
教授不悦地点点头，说：「报告可以晚点交，不要熬夜。」便又走回讲台上。明明我周边也有其他大睡特睡的人，不过教授只盯我。
那是我被偏爱的表现，不然教授也不会理我。想到教授对我偏爱，我就对自己想也不想就陷入睡眠感到羞耻。是太不应该了。
不过睡都睡了，只好下次自己注意点，因为发生过的事情不能像游戏一样、能回到上个储存点修改。
胡思乱想着，还是撑到了下课钟响。甫下课，那些看似深层睡眠的同学便生龙活虎起来，蹦蹦跳跳的往外走出去。真有力气啊，他们。
现在是下午第二堂课结束，後续没有排课，但我不太想移动，只是拿出书本、貌似读着书，可实际上却呆看着教室里的人渐渐稀少。
一直到十分钟後，下午第三堂的上课钟生响起，教室里只剩我一人。突然一阵疲倦感袭来，我望着书本上整齐排列的文字，又想睡了；这次没有上课，可以睡吧？我自问自答，可以，可以睡了。但为什麽不回家睡呢？不知道啊，总觉得家里缺了点什麽，或许是少了活力吧，青春的要素什麽的──若说青春活力是唯一食材，那我大概已经断炊了一段时间。真没想到，原来悦亮的活力满载竟然也连带提升我的能量，不过都这种时候了，她应该也忙着提升别人活力了？
「太阳，你不回家吗？」
蓦然地，传来女孩子的声音，不是悦亮，但我撑开眼皮。顺着声源，发现前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749。
「哦，是你喔。」我语气不好也不坏地说。
「是我啊，不然你以为会看到谁？」749的眼睛和嘴巴都弯弯的，不知道在高兴些什麽，大概她有食材吧，青春的食材。
我沉默了一下，没打算跟她说「其实我一瞬间想到的是悦亮」。
「我猜猜看吧？」
「猜什麽？」
「猜你为什麽无精打采啊。」她面像着我，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表情，笑容依旧，「哪，是不是那个女生怎麽了？」
「什麽女生？」
「就那次，你为了那个女生的事情，和我一起去吃晚餐的那次。後续怎麽样了？你好好当人家的恋爱顾问了吗？还是当到後来你觉得自己错了呢？」
「为什麽好好当恋爱顾问还会觉得自己错？」我被她说的话搞得头有点痛，「既然我好好当，那又怎麽会错？」
「那就是看你心里的真正声音啊。」749摊摊手，笑容有些不明所以的哀愁。她盯着我，笑容逐渐凝固。「你真的对自己诚实吗？」
「什麽意思？你是说我骗自己吗？」闹中一闪而过什麽，可我将它很快忽略。等待着749回答。
她点头，再点头。「原来你知道自己在骗自己。」
「我没有。」我反驳她，忍不住用鼻子哼出笑声，「我干嘛没事骗自己，吃饱太闲？」
「或许不是吃饱太闲，只是不想要承认罢了。」
749又是一个哀伤的笑，她以为自己在想什麽文艺电影吗？而且还是老掉牙的那种？我的嘴角抽了下。
「我用虚拟的人物来说明好了，假如有三个人S男、J女和M女。」她扯下活页纸，在纸上写了S男、J女和M女，并个别圈起。「J女喜欢S男，S男却喜欢M女，简单的三角关系对吧？但是S男孩不知道自己的心中对M女的真切感觉，虽然J女看在眼里，也知道S男要理解对M女的感受只是时间问题，可是J女还是不想要承认，她不会是S男心中的对象。」
随她749地说明，纸上多了几条线，线构成了三角型。我看着那张活页纸，觉得头越来越痛。「你想表达的是什麽？」
「我不知道S男为什麽不承认自己喜欢M女，但我知道为什麽J女不愿意承认S男心中没有她。」
「嗄？」我越听，越是满头问号。「我跟你说，我昨天真的太晚睡了，我睡眠不足。我真的不懂你说的外星语，就这样吧，我还是回家睡觉了。」
我欲起身，可749拉住我的手腕。
「虚拟的人物太难理解的话，你就把S男想成你自己，把J女想成我──我喜欢你，明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却不想承认这点还要厚着脸皮缠着你说话。另外那个M女在你心中的地位，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发现！而且你不承认最好……」749眼眶里有亮亮的水泽在转。
「呃？你是说，你喜欢我？」我回想过往，想不出自己到底做过什麽让她喜欢的事，还是这也是举例？
「你要这样说也可以啦。」
「那，谢谢你？」我不知道被告白的人应该说些什麽？
「不客气。」
因为她这句话，我笑了出来。笑是因为「不客气」原来也可以这样用？
笑够了以後，她定定地望着我，她说：「我诚实面对自己了，那你呢？你什麽时候要面对自己？」
「嗯？」我觉得有什麽谜团要解开，可是我实在不想冲过那团迷雾。总觉得那真相大白之後，是我一直以来的愚蠢。
「就是我喜欢你，你喜欢她，她喜欢谁？」她的眼神不容我转移话题。
「你说我喜欢哪个她？」我实在不需要回答她，可是749用一种恳切到悲伤的表情质问着我。
「那个她，不就在你心里吗？哈哈……我都有勇气对心有所属的你说我喜欢你，你还不快点回家，把要说的话说清楚？如果她有喜欢的人，你一定要优先考虑我哦？」749拉着我的手腕，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但如果你们两情相悦，我会祝你们、祝你们……顺利什麽的。」
她又悲伤的笑了，这下我知道她之前的不对劲是什麽，也知道她为什麽笑得这麽无奈。「对不……」
「不要说。」她打断我要说的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什麽，只是，我希望你晓得，如果我是一个只顾自己的人，我绝对不会告诉你，你其实喜欢那个她；如果我只顾自己，我就应该在你还不承认自己的心的时候，就把你变成我的。其实我应该只顾自己？可是我喜欢你，喜欢到莫名其妙，喜欢你喜欢着自己喜欢的人……好绕口。」她笑着，可是我看见有什麽滚动的晶莹从她脸颊滑落，被她很快擦去。
「749……」
「好啦我没事。」
她哭着说没事，看起来好可怜，可是，不会像悦亮一样，让我真的由心生怜、想为她做些什麽──如果面前的人是悦亮，我已经不知道又答应了什麽。
原来我喜欢悦亮。嗯，好迟钝啊。我好迟钝的发现，原来我的活力来源不只是悦亮，而是当她喜欢上别人，我的心就渐渐的凋零。直到现在才发现，我的迟钝大概可以排进金氏世界纪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