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事件的结尾出乎意料的平静,听说末末和陈可凡准备好一套说词後便去和班导再次自首。
末末因为和我吵架,所以诬陷我,陈可凡早就知道是他做的,因为担心他情急之下举手说是自己,偏偏末末又是个不愿让局外人背黑锅的伪正义夥伴……之类难懂的前因後果。
我明白陈可凡绝非心甘情愿配合他完成这场演出,她一定憋得比我还辛苦,搞不好末末原本是想让她也全身而退。
我与他做了个约定,我将不再去追究有关真犯的事,条件是……不,没有条件。
也不需要。
回到班上後,教室一片静悄悄,一切都毫无改变。没有潘研少口中甚麽不得了的事,我不晓得那究竟是怎麽样的实情,我想,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我唯一知道的是,挡下那些话的。
所以我说过了吧?不必任何条件。
这整件事就好像没发生过一般,末末领了小过一只,陈可凡则是口头告诫。
反正距离寒假也就几个月,就当作是落幕了吧。
※※※
「今年又是我们一起坐在休息区呢。」耳边传来轻柔的男声,四周的吵杂全被他给覆盖住了。
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头,回应身旁穿着厚外套加长围巾男子的话,这身打扮完全是在和运动会这三个字下马威。
上一次运动会後,大家意外发现陈可凡代跑的效果似乎比我要好,於是今年的我是整个人好好的入了休息区。
没有团队精神的我倒是挺开心的,要是被成天把「我们不是一个班吗」挂在嘴边的人听见,八成会把我大卸八块吧?
坦白说,我对这个班级已经失去信心了。
班上的人,说不定也不相信我了。
也有可能我本来就不被信任。
这样的问题总是残酷得令人不想去面对。
「哈啊——」他又毫无预警的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
「你又失眠了吗?」回想起去年他也是这样,我问。
「应该不算吧?就只是睡前滑了下手机,看到一些东西,思考很久,一不小心就凌晨两、三点了。」他一面伸懒腰,一面给我否定的答案。
虽然想吐槽,不过我更好奇他究竟看见了甚麽,该不会是一些血腥惊悚的吧?
末末眨眨眼,从一旁的书包里拿出他的手机,点了几下後拿到我面前。
「你还记得吗?」
是那张快被我遗忘的相片,一个长得和我颇像的女孩就在教学大楼後方嚎啕大哭,那是我吗?
……是。
在最初,他就是用那张相片当成我的把柄死捉着不放。
「我很好奇,但并不是当下的女孩是为了甚麽而如此难过,而是……」他停顿了几秒。「现在的你,还会那麽难过无助吗?」
我怔在原地,明明只是短短几句话,却这麽难以消化。
这两年来,我认为自己已有所改变。
「……我想,还是会吧。」
我终究还是我。
那时候的我,对於无法抛下过去的自己感到失望,对周遭也不自觉的想迅速逃离。於是我逃到了那个地方,除了放声大哭外,我不晓得自己还能做些甚麽,只觉得好像永远比不上别人。
无法接受过去的自己,也无法忍受现在的自己,那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你会因为我的缘故……而感到难受吗?」此刻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严肃,可语气依旧是温柔平和的。
我与他四目交望,有甚麽东西卡在我的喉咙,不知该上去还是下来。
「……偶、偶尔。」我没办法对他撒谎。
「是因为我做了甚麽让未未不愉快的事吗?」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每一个字都逼得我快喘不过去。
我屏住呼吸,用力的猛摇头。
「我只是觉得自己永远……无法与你相比。」眼神畏缩的望下,支支吾吾的直盯着地板,说话速度愈来愈缓慢。
末末依然没把视线移开,那是一种超越班导的压迫感。
「——我们之间不需要比较哦。」
眯起双眼,他的言语像是有甚麽魔力般,我定在那儿动弹不得。
笑咪咪的看着我,我从来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可他却总以看待有趣事物的眼神在看我。
「啊啊,那是阿拍吧?穿着黄色号码衣的那个,现在是一百决赛吧。」无视我的定格,指着跑道的最前方。
我一眼就认出那的确是潘研少。
点点头。「是啊。」
「阿拍的神速,我跑一辈子也追不到呵呵。」
我没有回应他,全神贯注於裁判握枪的那只手。
「碰!」
场边尖叫声不绝於耳,连许多不是他们班的也都在为潘研少加油,就连我也料想不到他居然有这麽大的魅力。
而他也不负众望,一马当先直至冲破终点线,从鸣枪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十几秒而已,却引起了如此大的轰动。
破纪录了。
广播这麽宣布。
「我不管怎麽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为甚麽有人能跑这麽快呢?到底和甚麽地方有关?」末末右手撑着下巴,歪着头,不解的望着颁奖台上的学弟,不断喃喃自语。
「我也不懂。」我附和道。
「要是知道原因的话,或许就不会这麽惊讶了吧?」
「也许。」
「那还是别知道太多好,要是我的话,可能跑再快也没有用哦。」
「为甚麽这样说?」望向他,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只见末末闭着嘴,眼珠子转呀转,像是在思考要从哪开口。
「我还记得国中和高中开学第一天的时候,都有不少人来找我交谈,他们口中总说着一些世俗的话语。」良久,他终於把话接了下去。
我对开学那日已经毫无印象,那时候的我仍在抗拒进入高中这个阶段。
「大家都喜欢接近长得好看的人。」我随口应了他一句,我不明白那种情况。
「我不喜欢。」
我没有说话。
「我不喜欢别人以我的外表去评断我这个人。就像我不会因为未未的脸圆圆的就认定你很贪吃或粗线条;也不会因为他他留着西瓜头就认定他一丝不苟或只会读书;更不会因为阿拍活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就认定他一定十项全能或很花心。」
「高也好矮也好;胖也好瘦也好,我讨厌大家为了改变别人的第一印象而去改变自己的本质,无法顺应自我。那样很病态吧?」
他面无表情了说了长长一串,我坐在他身旁,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了些。
「倘若一开始就给予主观印象的话,那所谓的客观不可能存在。」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附和,虽然是赞同,可我仍选择静静听他说。
「未未是看我的外表吗?」毫无防备的,我没有想到连在後头的会是这种问题。
赶紧反驳性的用力摇头,「我那时候根本不敢直视你的脸。」唯一有印象的是不知何时会突然转过来的後脑勺。
听了我的回答後,他微微勾起嘴角。「那样似乎也不太好呢。」
我搔了搔头。
「在几天之後,就没甚麽人像起初那麽热切了。或许是觉得我和他们想的不一样吧?那麽这样代表犯错、误解的人是我吗?」他的语气仍旧平静,不大像是在问话。
再次摇头。「没有这回事。」
他没有直视我,但同我方才那般搔了搔後脑勺。「我在想,要是我戴了副面具,是不是真实的自己将不被任何人所接受?而且,倘若真实的我不仅仅是如此,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会被这个社会驱逐放弃?」
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沉默。
「我大学应该试试看这麽做呵呵。」见我没反应,他便迳自说了下去。「如果我不是这副模样,你还会被我给吸引吗?」
面对他的提问,我并非没办法立即给予答覆,而是希望能完整表达我的意思。
「……这是不可能的假设,无论我回答甚麽都是矫情。可是我深信一个人的气质能超越外貌。」
这种说法用在末末身上也许是可行的,他散发出的气质替他建造了一圈令人望之却步的星环,但也是那股气质,让我以一种轻薄的心态试着要去跨越那道藩篱。
他笑了。
「末末很帅甚麽的,我不会再说了。」
「你从来没讲过啊。」
「我……」
忽然有人捉住了末末上一秒还围得好好的深蓝色围巾,向後一扯。